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35/141页)
司机发动好小车后我们全都颠了起来,除了那几个老人,他们还在屋檐下望着我们。我们上哪儿去呢?让-皮埃尔问。司机做了个动作好像是说别打扰他,或者在说他也不知道。我们要走另外一条路,向导说。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个男孩:他胳膊搂着爸爸的腿睡着了。我们去他们说的地方吧,我对让-皮埃尔说。
小车在那个小镇荒凉的街上行驶了会儿。我们离开广场后走上一条笔直的街道,接着向左拐去,雪佛兰慢慢向前移动着,几乎要刮着房子的墙壁、茅草屋顶的前檐了,最后,我们进入一片开阔地,那儿有个巨大的只有一层的锌皮货棚,大得像间仓库。货棚侧面写着几个字“泽-雷-帕有限公司”,用巨大的红颜色的字母写成,下面是:“玩具工厂,黑溪和布朗斯威尔”。这个破败的小镇叫布朗斯威尔,不是黑溪,我听让-皮埃尔说。司机、向导和我一直盯着货棚纠正了他。这个小镇就叫黑溪,布朗斯威尔也许在更东一点,让-皮埃尔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坚持说我们就是在布朗斯威尔而不是黑溪,这是个问题。雪佛兰穿过开阔地进入一条穿过密林的公路。现在我们才真正到非洲了,我对让-皮埃尔说,徒劳地想振作起他的精神,但他只是语无伦次地评论了句我们刚刚经过的玩具厂,算是回答。
整个行程持续了只有十五分钟。雪佛兰停顿了三次,司机说,凭这发动机,这算很幸运了,本来我们连布朗斯威尔都走不出去,如果有幸能走出去的话。后来我们很快发现,布朗斯威尔在一块空地上,不足三十户人家。翻越了四座光秃秃的小山后就到了布朗斯威尔。跟黑溪一样,这个小镇也是一片荒芜。雪佛兰的挡风板上写着“新闻”字样,引起仅剩的若干居民的注意,他们从长长的犹如厂房、算是镇上最大的一幢木房子的门口向我们招着手。两个武装人员出现在门槛上冲我们喊话。小车在几百尺远的地方停住,司机和向导下车去交涉。他们朝那幢房子走去时我想起让-皮埃尔对我说过,如果我们想救自己就应该跑进树林里去。我问厨子的女人那是什么人。她说是曼丁哥人。男孩头枕着妈妈的腿睡着,一线细细的涎水从嘴唇间流出来。我告诉让-皮埃尔,我们碰上朋友了,至少在理论上如此。这个法国人讽刺地回应了一句。但是从外表上,我看到那种镇定(一股暖流般的镇定)把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了。我记得这个情景,这让我感觉很不好,但这时我也挺高兴。向导和司机跟那几个陌生人笑着。当向导和司机在刚才那两个人的陪同下向小车走过来时,又有三个人从长房子里出来,也是武装到牙齿,站在那里盯着我们。远处传来几声枪响,让-皮埃尔和我马上低下脑袋。后来我们抬起头,走出小车去迎接他们,其中一个黑人跟我打了声招呼,另外一个人几乎不看我,忙着揭开雪佛兰的车盖检查已经修不好的坏死了的发动机,这时我才觉得他们不是要杀了我们,我向长房子望去,看到六七个武装人员,有两个白人向我们走来。其中一个留着小胡子,拿着两部用像枪套般的袋子装着的照相机,也是个摄影师同行,这是很显然的,但那一瞬间,由于他还在远处,我没有认出这个大家无所不知的名人,我是说像这个行当里所有的人一样,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和作品,却从未见过他本人,甚至在照片上也没见过。另外一个人是阿图罗·贝拉诺。
我是雅各布·乌伦达,我说,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他还记得我。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可事隔很久了,我拿不准他还记得什么事儿,更不要说我了。我的意思绝不是说他变了。其实他一点都没变。他还是我在罗安达和基加利认识的那个人。也许倒是我变了,我不知道,可问题是我觉得一切都跟从前不同了,包括贝拉诺和他的记忆力。刹那间我的神经差点出卖了我。我想贝拉诺注意到了,他在我背上拍了一把叫出我的名字。我们握了握手。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我同样怀着几乎是恐惧的感觉注意到,贝拉诺的手却完美无瑕。
我向他介绍了让-皮埃尔,他又把我介绍给那位摄影师。这是埃米利奥·洛佩兹·洛博,马德里的大牌摄影师,摄影界现存的传奇人物。我不知道让-皮埃尔是否听说过他(让-皮埃尔·博伊林,《巴黎赛事》的,让-皮埃尔说,连根头发都没动,这可能说明他还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或者表示在这种氛围里他才不在乎遇见一个大人物呢),但我听说过他,我是个摄影师,对我们来说,他就像唐·德里罗之于作家,是一个奇才,一个封面特写的追猎者,一个冒险家,一个获得过各种欧洲奖、用相机拍摄下人类的各种愚蠢和鲁莽行为的人。轮到我握他的手时,我说:雅各布·乌伦达,拉鲁纳公司的。洛佩兹·洛博笑了。他很瘦,大约四十岁的样子,跟我们几个年龄相仿,他好像喝醉了,或者精疲力竭,或者快要散架了,或者三者同时兼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