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57/141页)
那天晚上我跟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聊了很久,告诉他我知道乡下有一幢房子,那幢小木屋在一个到处是松树的小山脚下。我告诉他我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朋友们了。后来,我们又聊起以色列,聊起比尔舍巴的监狱、那片沙漠、那些黄色的岩石、只在夜间出没的蝎子,那时人类的眼睛就看不见它们了。也许我们该回去看看,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犹太人绝对会杀了我的,我说。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犹太人会杀了我的,我说。后来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把一条脏毛巾搭在头上,可是好像还望着窗外。我坐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琢磨着他怎么知道犹太人不会对我怎么样。我跪在地上双臂交叉。十、十五、二十。我练烦了后又开始画画。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法沃里坦路上的那家酒吧。朱利斯警官和他的六个朋友在那里。我们在陶布斯图蒙街站乘上地铁,在普拉特斯坦出来。我听到有人在吼叫。我们开始跑起来。大汗淋漓。第二天我的一个朋友一直观察着我住的房子。我对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讲了。可他什么也没看见。那天晚上我们梳了梳头发,洗了洗脸,然后就出去了。在法沃里坦路上的那家酒吧,朱利斯警官跟我们聊起尊严、进化论、伟大的达尔文以及伟大的尼采。他的话我都翻译出来,这样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就能听得懂在说什么,尽管我一点都不懂。死人的祷词,朱利斯说。对健康的渴望。危险的好处。遗忘的顽固性。精彩,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精彩,其他所有的人都说。记忆的局限。树木的智慧。寄生物的眼睛。大地的灵性。士兵的仁慈。巨人的聪明。意志的洞穴。了不起啊,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用德语说。很独特。我们喝着酒。我不想喝啤酒,但他们把一大杯啤酒放我面前说,喝,海米托,不会伤着你的。我们又喝又唱。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用西班牙语唱了几句,朋友们狼一般望着他,大笑起来。他们并不懂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在唱什么!我也听不懂!我们又喝又唱。朱利斯警官一个劲儿地说着什么尊严、荣誉、记忆。他们倒上一杯又一杯啤酒放在我面前。我用一只眼睛望着在杯子里颤抖的啤酒,另一只眼睛观察着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没怎么喝。他们喝一杯的工夫,我要喝四杯。喝,海米托,伤不着你的,他们说。他们还买了酒请乌里塞斯喝。喝,小墨西哥人,他们说,伤不着你的。我们不停地喝着。歌唱着乡下的那幢屋子,那幢在小山脚下的屋子。朱利斯警官说:家啊,淳朴的大地,故乡。酒吧老板过来跟我们一起喝。我看见他朝冈瑟尔挤眼。我看见冈瑟尔向他挤眼。我发现他尽量不看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坐的那个角落。喝,海米托,他们对我说,伤不着你的。朱利斯警官笑着,被恭维着,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当然,当然,这没什么,真的。独特性。无情。后来他又说什么:高雅、责任、背叛、惩罚。他们又开始恭维。这次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在微笑。
后来大家一起出去。像一堆虾。像一只钢爪的手指。像风中的一个烛台。可是一到外面,我们就开始各奔东西。团伙变得越来越小。彼此离得越来越远。最后大家都相互看不见了。我们这一伙里有乌多和另外四个朋友。我们朝贝尔维德雷走去。沿着卡罗里内街走了一段,然后又到了贝尔维德雷。有人说话,有人沉默,宁肯看着脚下的地面。手插在口袋里。衣领翻起。我对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你知道我们在这里干吗吗?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他慢慢明白了。我们穿过尤金亲王路,我问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明白什么了。他说,跟你知道的差不说,海米托,差不多。其他人都听不懂英语,即便有人懂也假装不懂。我们走进公园后我开始祈祷。你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啊,海米托?乌多说,他就在我身边。没有,没有,没有,我说,这时我们拨开的树枝擦着我的脸和头发。我抬起头,看不见一颗星星。我们走进一片空地:这里一切都呈深绿色,连乌多和我朋友们的影子都是。我们安静地站在那里,我的腿矗立在那里,灯光在树木后面摇曳,显得遥远而超然。我的朋友们从口袋里取出铜链来。我们站在那里,没有人说一句话!或许谁说了,我也没有听见。但我认为没有人说。我们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站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我觉得我们甚至都不互相看着对方了!我觉得都快要叫喊出来了!这时我看见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从夹克里掏出什么东西朝乌多冲去。我也跟过去。我抓住一个朋友的脖子,一拳砸向他的前额。有人从后面打我。一下,两下,一下,两下。还有一个人在前面揍我。我的嘴唇都尝到了他的铜链的金属味儿。我设法搂住一个朋友的肩膀,然后以冲刺的速度甩开我背上的一个人。我想我可能把什么人的肋骨打断了。我感到一股热浪冲来。我听到乌多在喊,大叫救命。我打断了谁的鼻子。我们走,海米托,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我四处找他,但看不见。你在哪儿?我问。这儿,海米托,这儿,别急。我停手了。空地草坪上有两个人倒在那里。另一个人不在了。我浑身是汗,不知如何是好。歇会儿,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我跪下挥舞着胳膊。我看着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走近地上的两个人。有那么瞬间我以为他要割了他们的喉咙。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刀,我想让上帝决定吧。但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并没有举起手中的武器打击倒下的人。他搜索了一遍他们的衣兜,摸了摸他们的脖子,把嘴贴近他们的耳朵说:我们可没有犯下命案,海米托,我们可以走了。我用一个朋友的衬衫擦净脸上的鲜血。我整理了下头发。我站起来。我浑身是汗,像一头猪。我的腿沉得像头大象的腿!可我还是跑啊跑,过了会儿才开始步行起来,终于从公园里出来时,我甚至都欢呼起来。我们沿着杰克街朝雷韦格方向走去。然后又沿着马罗卡内尔街走到音乐厅。然后又沿着李斯特街走到洛斯雷格路。我们在家里独自待了几天。但最后我们还是出去了。一天下午我们看见了冈瑟尔。他远远地看着我们,然后就走了。我们没有理睬他。一天早上,我们又看见了两个朋友。他们在一个角落里,一见到我们就走了。一天下午,在卡特纳尔路上,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从后面盯上了一个女人,然后向她凑过去。我也看见她了,但没有跟上她。我跟她保持着三十英尺的距离,然后三十五英尺、五十英尺、七十五英尺的距离。我看见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喊了一声,把手搭在那女人的肩膀上,她转过身,我的好朋友乌里塞斯说了声对不起,那女人继续走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