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82/141页)

我有这些想法时,我还害怕可能失去,挥霍然后失去自己赢得和通过辛苦工作得来的一切。但我发誓,我更害怕的是追究自己幸运的本质。跟一个善良的智利人一样,出人头地的欲望折磨着我,可是,跟昔日那个“太空飞鼠”一样——说实话,我现在依然还是那个“太空飞鼠”——谨小慎微帮了我。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总在对我说:不要诱惑命运之神,你这个幸运的杂种,开心地安于现状吧。一天晚上,我梦见了巴尔梅斯大街上的教堂,我看见那个小小的启示,这次我想我明白了:“人生苦短,祈祷和工作。”我们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不会很长。我们得祈祷和工作,不要用足球彩票求取好运。就这样吧。我醒来时很有把握自己已经悟到了教诲。后来弗朗哥死了,经历了一段过渡期,然后开始实行民主。这个国家开始以有目共睹的速度发生改变了,速度之快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生活在民主中是如此奇妙的一件事。我开始申请成为西班牙公民,也被接受了,我开始去巴黎、伦敦、罗马旅行。主要是乘火车。你去过伦敦吗?所谓的穿越海底隧道简直是个玩笑。那根本不叫海峡,如果从远处看的话。我想,有点近似佩纳斯海峡。一天早晨,我在雅典醒来,看到帕台农神庙后眼里泪水都涌出了。没有什么比旅游更能开阔视野的了。同时还能培养你的品位。我看到了以色列、埃及、突尼斯、摩洛哥。我旅行完回来后从此对一个道理确信不疑:我们什么都不是。一天,一个新来的厨子到我马尔洛卡街上的饭店工作。她干这份工作有点太年轻了,而且不怎么在行,但我立刻就雇佣她了。她名叫罗萨,接下来,我知道,我会跟她结婚。我想给我第一个儿子取名叫考波里坎,但最后却叫成乔迪了。第二个孩子是姑娘,我们管她叫莫茨尔拉特。我想到自己的孩子就幸福得想哭。女人们都很有意思:母亲对我的婚事一直很担心,最后却和罗萨好得像母女似的。现在,我的生活像他们说的那样完美地步上轨道。那波里号和我到达巴塞罗那的最初几天似乎已经十分遥远——更别说我在拉希斯特纳虚掷的青年时代了。我有了家,有了两个我钟爱的孩子,有一个非常适合我的妻子(我抓住第一机会把她从饭店厨房撤下,因为一件好事你可以让它好上加好),有健康、有金钱。仔细想想,我简直无所不有,可是,有时,晚上,我一个人待在饭店里做账,除了某个我信赖的服务员或者洗盘工,身边没有任何人,我看不见却能听到他在厨房卖力地干活儿,开始洗最后一批脏盘子,这时会有一些奇怪的念头袭上心来,那是些很典型的智利人的念头,如果这样说你听得懂的话,这时,我总感觉好像想念着某种东西,我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经过一番苦思冥想,在头脑中反复打转之后,我得出的结论总是:我想念着那些数字,我想念那些数字在我眼帘后面闪烁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我在想念一个目标或者那个目标。或者说总而言之是一件事,至少从我的角度而言:我想弄明白开启了我的财富源泉的原因,那些很久没有在我头脑中闪光的数字,然后像接受一个人般接受那个现实。

就在这时,我做了一个梦,然后开始贪婪地读起书来,不假思索不加鉴别,像个半疯不狂的家伙,形形色色的什么书都读,从自己喜欢的历史传记到神秘玄学或者聂鲁达的诗歌什么书都读。这个梦非常简单。其实,它更像几个单词而不是一场梦,我从梦中听到的单词,那几个单词不是用我自己的声音读出的。那几个单词是这样的:她孵着几千只蛋。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还梦到蚂蚁或者蜜蜂。但我知道那不是蚂蚁或者蜜蜂。那么谁在孵着几千个蛋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一个人在孵蛋,孵蛋的地方——如果我这样说听着有些学究气的话我表示道歉——像在柏拉图的洞穴里,一种地狱或天堂般的地方,那里只有阴影(最近我在读希腊哲学)。她孵着几千只蛋,那个声音说,我知道这听着像是在说她孵着几百万个蛋。这时我明白了我的运气全在这里,隐匿在某只被遗弃——不过是被充满希望地遗弃了,我是说,怀着希望——在柏拉图洞穴里的蛋里。这时我又觉得我可能永远理解不了自己幸运的真正本质,那些像雨一般从天上洒落到我身上的钱是怎么回事。但是,跟一个善良的智利人一样,我拒绝接受这点:认为其中定有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我开始读书又读书,有时通宵不睡也毫不在意。我早早起来去开张酒吧,工作一整天,完全沉浸在真正的勤勉之中,一个人在巴塞罗那朝夕相处的那种勤勉之中(有时这有点令人着迷),我关了酒吧,然后开始清理账目,做完账后就开始读书,很多次我都在椅子里睡着了(就像智利人经常发生的那样),然后清晨早早醒来,这时巴塞罗那的天空几乎一派紫蓝,几乎是紫罗兰色,这样的天空让你想歌唱、想喊叫,仰望会儿天空后,我就继续读书,丝毫不许自己休息,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不肯在没有弄清自己周围、头顶以及脚下发生的事情之前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