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83/141页)
简单说吧,我这样累死累活地干,但说实话,我却一无所获。见到你不久,贝拉诺,我就给了你一份工作,那个洗碗工生病了,我得雇个替手。我忘记是谁打发你到我这儿来的,也许是别的智利人。正好这段时间,我在饭店要待到很晚,假装整理账目,其实是坐在椅子里想入非非。一天晚上,我过来跟你打招呼,还记得吗?你的彬彬有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显然,你读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你也经历过艰难时日。我们一拍即合,真不可思议,我向你敞开心扉时,我们见面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在某种意义上,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向任何人敞开过心扉。我向你讲了我的足球彩票(这是常识),但我还告诉了你那些敲进我脑子里的数字,我的最隐秘的秘密。我邀请你上我们家,我在酒吧给了你一份稳定的工作。你接受了邀请(我母亲做了烤馅饼),可是为我工作你却听都不想听。你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在酒吧工作了,因为跟大众打交道可是个不讨好的活儿,而且玉石俱焚的指数很高。总之,虽然老板和雇员之间总存在摩擦,我认为我们还是成了好朋友。尽管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点,这个时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从来没有与那些数字那么亲近过,或者说至少没有这么有意识地亲近过,从自己身上寻找它们而不是让它们来找我。你在金色号角酒吧的厨房里洗盘子,贝拉诺,我就坐在门口附近的某张桌子旁边,摊开账本和小说,然后闭上眼睛。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会那么恐惧,我想。也许这太傻了。你听说过复活岛的理论吗?根据这个理论,智利就是真正的复活岛。你知道:我们东临安第斯山脉,北接阿塔卡马沙漠,南濒南极大陆,西临太平洋。我们出生在复活岛上,我们的莫埃巨人石雕像就是我们自己,就是智利人,在迷茫地望着这个罗盘上的四个点。一天晚上,你正在洗盘子,贝拉诺,我想像我还在那波里号货轮上。你一定还记得那天晚上。我感到自己快要死在那艘船的底舱里了,所有的人都忘了我,在最后的癫狂昏乱中,我梦见我来到巴塞罗那,我乘着那些闪光的数字大踏步而来,我梦见我赚了钱,多得足以把我全家人都接过来,我可以稍微放纵点,梦中还出现了我的妻子罗萨,我的孩子和我的酒吧,后来我想,既然梦得这么鲜活生动,一定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快要死在那波里号的底舱中,那个密不透风、发臭的底舱,我又开始自言自语说,睁开你的眼睛,安德烈斯,太空飞鼠,睁开你的眼睛!可我说这话是用了一种陌生的声音,说实话,这声音让我害怕,我就是睁不开眼睛,可是,我那太空飞鼠的耳朵听到了你的声音,贝拉诺,你在我的酒吧厨房里洗着碗,我对自己说,看在随便什么的分上,安德烈斯,你不能就此打住,如果你要做梦,继续做好了,你这杂种,如果不想再这么梦下去,就睁开眼睛,别怕。这时我睁开眼睛,回到金色号角酒吧,那些数字像放射物般在墙上咔咔作响,那是一长串没有尽头的数字群,好像一颗原子弹终于落在巴塞罗那。如果我知道它们在那里,我真该再闭会儿眼睛,可我却睁开了眼睛,贝拉诺,我从椅子上起来,走进你干活儿的厨房,我看见你时很想把整个故事讲给你听,记得吗?我摇摇晃晃,汗流浃背,像一头猪,没有人会相信我的大脑运作空前地出色,比现在还好,也许这就是我什么也不说的原因。我给了你一份不错的工作,我给你调好朗姆酒和可乐,把它带给你,向你讨教对一些书的看法,可是我没有告诉你过去发生的一切。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知道,也许我又会赢彩票,有点小运气,可我没有再玩。她孵着几千个蛋,那个声音在我梦中说,其中一只鸡蛋掉到了我身上。我赢的彩票已经够多了。生意也挺好。现在你就要走了,如果你走的时候对我留下好印象,我会很高兴。也许会是个伤感的印象,但毕竟还是个好印象。我要给你付最后一笔薪水了,我给你加了一个月的钱,或者两次带薪休假的钱。什么也别说,已经办好了。你曾声称自己没有多大的耐心,可我认为你说错了。
阿贝尔·罗梅洛,奥尔萨蒂咖啡店,沃吉哈赫街,卢森堡公园附近,巴黎,1989年9月。
那是在圣索沃尔街的维多咖啡店,1983年9月11日。一群粗野的智利人聚会纪念那个阴郁的日子。我们来了二三十人,在咖啡店里四散开来,外面的桌边还坐着一些人。后来,有人,我不记得是谁了,开始谈起邪恶来,谈论起在我们头顶上空展开黑色巨翅的犯罪。拜托!那巨大的黑色翅膀!我们智利人显然对此完全不知情。这时,你能想像得来,爆发了一场争论,甚至面包片开始在桌子之间横飞。在这喧嚣声中一个彼此都认识的朋友把我们介绍给大家。也可能是我们自我介绍的,他好像认出了我。你是作家吗?他问。不是,我说,我曾在古阿顿·荷马萨巴尔手下当过警察,目前在一家公司工作,清扫办公室,擦洗窗户。这工作一定挺危险,他说。对恐高症的人来说是很危险,我说,对别人来说主要是太枯燥。后来我们就跟大伙一起聊了起来。大家都在谈论着邪恶、腐败,我说过,朋友贝拉诺发表了两三个相当中肯的评论。我一言不发。那天晚上,每个人都喝了很多葡萄酒,我们离开酒吧后,不知不觉,我跟他一起步行走了好几个街区。后来我说出在头脑中萦绕了很久的一些想法。贝拉诺,我说,问题的重点是要清楚邪恶(或者原罪、犯罪或者不管你叫它什么)是随机的还是有目的的。如果是有目的,我们就要与之斗争,打败它会很难,但我们仍然有机会取胜,这有点像两个等量级的拳击手之间的对抗。然而,如果是随机的,我们就会有麻烦,我们只好寄希望于上帝,如果他存在的话,让他保佑我们。说到底这才是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