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85/141页)

伊迪丝·奥斯特,坐在阿拉米达的一把条椅上,墨西哥城联邦区,1990年5月。

在墨西哥,在墨西哥城,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是在玛丽亚·莫里洛画廊的外面,在索娜罗莎,上午十一点。我出来到人行道上吸烟,他经过我时停下来打了声招呼。他穿过街说,我是阿图罗·贝拉诺,克劳迪娅向我说起过你。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说。我当时才十七岁,我喜欢读诗,但没有读过他写的诗。他看上去气色不好,好像熬了一个通宵,但很英俊。我是说,当时在我看来他似乎很英俊,但对我没有吸引力。我喜欢的不是他这种类型。他干吗要跟我说话呢?我好生奇怪。为什么他穿过街道时要在画廊前停住呢?我觉得纳闷。画廊里没人,我请他进去,但他说外面就挺好。我们两个站在那儿,我手里拿着一支烟,他距离我只有几尺之远,在尘雾中望着我。我忘了当时都谈什么了。我记得他请我去隔壁饭店喝咖啡,我说我不能离开画廊。他问我喜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这是临时的,我说,下周就要辞职了。另外,给的钱特少。你卖出不少画了吧?他问。还没有呢,我回答,接着我们就告别了,他走了。我觉得他对我没有吸引力,尽管后来他告诉我,他第一眼看到我的刹那就喜欢上我了。那时我挺胖,或者我认为自己挺胖,我是个极其神经质的家伙。我经常夜里哭喊,有一副钢铁般的意志。我还过着双重生活,或者一种看上去像双重生活的生活。一方面,我在哲学系读书,打些像玛丽亚画廊那样的零工。另一方面,我又是个托洛茨基党的斗士,过着一种混乱的秘密生活,我很清楚这是自己的兴趣使然,尽管我不知道自己的兴趣是什么。一天下午,我们向停在路上的小车散发宣传册,我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妈妈开的克莱斯勒车前。可怜的家伙,这一震惊差点要了她的命。我紧张极了,把油印材料递给她说读读这个,然后转身就走,我走远时听到妈妈说,我们回家谈一谈。我们经常在家里谈话。无穷无尽的讨论最后以忠告结束,有医学的、电影的、书籍的、金钱的,政治的,涉及方方面面。

几年后我又见过阿图罗·贝拉诺若干次。第一次是在1976年,第二次是在1979年还是1980年?我记日期不行。那是在巴塞罗那。地点我不会忘记。我在那里跟画家亚伯拉罕·曼苏尔住一起,他是我的伙伴、男朋友、朋友、资助人。此前,我曾在意大利、伦敦、特拉维夫生活过。一天,亚伯拉罕在墨西哥城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爱我,打算搬到巴塞罗那来,要我跟他一起住,当时我在罗马,情况不是很好。我告诉他可以。我们本来安排在巴黎机场来个浪漫的会面,然后搭火车去巴塞罗那。亚伯拉罕有一笔资助,或者类似的东西吧,也许父母认为让他在欧洲待一段时间有好处,于是就给了他一笔钱。这个我完全说不准。对我来说亚伯拉罕的脸庞如同迷失在一片愈来愈大的云雾中。亚伯拉罕的情况不错。其实,他从来都比较走运。他跟我完全是同龄(我们同年同月生),我来来回回折腾着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对自己非常有把握,他的工作能力非常强大,精力跟毕加索似的,他说,不过,有时也会闷闷不乐,或者生病,有什么疼痛,他可以连续工作五个小时、八个小时,包括星期六和星期日。他是我第一个做爱的人。当时我们都十六岁。后来我们就断断续续地在一起,我们一直存在分歧,他从不支持我的政治战斗姿态,我不是说他是右翼,只是说他对战斗姿态不感兴趣,他也许没有时间接触这个,我还有别的情人,他开始跟一个叫诺拉·卡斯特罗·比伦费尔德的女孩约会,好像快要搬到一起住时分手了,我住过几次医院,我的身体有了点变化。于是我搭火车去了巴黎,在飞机场等亚伯拉罕。十个小时后,我发觉他没有来,我哭着离开机场,但只是后来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哭了。那天晚上我住在蒙帕那斯一家廉价旅馆,花了好几个小时深深地思索了一番自己的生活,身体实在不堪忍受时才停止思索,在床上躺下,盯着天花板,后来我闭上眼睛试图睡觉,但怎么也办不到,好几天我都是那个样子,睡不着,躲在旅馆里,只在早上出去,几乎什么也不吃,也不洗脸梳头,得了便秘,头痛得要命,几乎想要寻死了。

好不容易能睡着觉了。后来我又梦见去巴塞罗那旅游,这次旅程神秘而生死攸关,好像从零开始启动了我的人生。我醒来后付了账单,搭上第一趟火车去了西班牙。最初几天,我住在卡普奇诺斯街上的一个出租房里。我心情不错。我买了一只金丝雀,两盆天竺葵,几本书。但我需要钱,只好给妈妈打电话。跟她聊天时才发现亚伯拉罕像疯了似的在整个巴黎找我,家里人以为我失踪了。妈妈问我是不是气坏了。我说在机场等了很长时间,被亚伯拉罕耍了。没有人耍你,亲爱的,妈妈说,是你记错日期了。妈妈这样说似乎有点奇怪。听上去像亚伯拉罕这个故事的官方版。告诉我你在哪儿,亚伯拉罕马上来找你,妈妈说。我告诉了地址,又说给我寄点钱,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