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北风哥哥的秘密(第26/39页)

“我来吧,”乔治说,“嘿,克劳德姑婆,可以帮我算算吗?”

“当然啊,乔治。你应该是我们的一员。”

“希望我找得到她的房间。”他咯咯笑着说。他小心翼翼端起托盘,察觉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他用膝盖推开索菲的房门,当时索菲正熟睡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里,感受到阵阵蒸汽从那杯热可可里冒上来,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重温这种青春期的偷窥心情(膝盖发软、喉咙干渴)感觉很奇怪,但现在这感觉却是那颗疯狂胶囊和半裸着躺在凌乱床上的索菲引起的。她露出一条修长的腿,脚尖指向地板,地上躺着一件她脱下来的和服式睡袍,一双中国绣花拖鞋在睡袍底下若隐若现。她柔软的乳房已经从皱皱的睡衣里露了出来,跟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还因为发烧而微微发红(他温柔地想)。但就在他贪婪凝视的同时,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因此她在睡梦中拉好衣服、翻过身去,把脸颊贴在一只握拳的手上。她这动作漂亮得令他又想笑又想哭,但他克制自己,既没笑也没哭,只是把托盘放在她挤满了药瓶和一团团面纸的桌上。为了挪出空间,他把一本大大的相簿或剪贴簿移到了床上,于是索菲醒了。

“乔治。”她平静地说,伸伸懒腰,没有任何惊奇之色,可能是以为自己还在睡觉。他把黝黑的手轻轻放在她额头上。“嗨,小可爱。”他说。她躺在枕头间,闭着眼睛,有那么一刻又陷入了梦乡。接着她说了声“噢”,然后挣扎着在床上跪坐起来,整个人清醒了。“乔治!”

“好点了吗?”

“我不知道。我刚才在做梦。热可可是给我的吗?”

“给你的。你梦到了什么?”

“嗯。不错。睡觉会让我肚子饿。你也一样吗?”她从面纸盒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面纸,擦掉沾在唇上的可可。刚抽出一张,下一张立刻就冒了出来。“噢,梦到好多年前的事。我猜是因为那本相簿。不,你不能看。”她把他的手从相簿上推开,“一些淫照。”

“淫照?”

“我的照片,很多年前的。”她露出微笑,用那种德林克沃特家特有的方式低下头,从可可杯上方偷瞄他,依然睡眼惺忪,“你来这儿做什么?”

“来看你。”乔治说。一见到她,他就明白自己所言属实。但她对这份殷勤毫无反应。她似乎忘了他的存在,再不然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毫不相关的事,热可可才要举到唇边就忽然打住。她缓缓放下杯子,两眼出神,仿佛专注于某种他无法看见的内在的东西。接着她似乎挣脱了思绪,有点害怕地轻笑一声,突然抓住乔治的手腕,仿佛想稳住自己。“只是一些梦,”她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发烧的缘故。”

精灵孤儿

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都是在梦里度过。她最大的快乐莫过于遁入另外那个世界,感觉自己的四肢变得温暖沉重、眼皮后方闪闪烁烁的黑暗变得规律,接着通道就开启了,意识长出猫头鹰的羽翼和趾爪,变得不再只是意识。

她从那份单纯的快乐开始,逐渐熟悉了所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技艺。首先必须学会听见那个微小的声音:当我们在梦境里被虚幻的自我取代时,那一小块残存的自我意识就如同守护天使般陪伴我们,低语着“你在做梦”。秘诀是必须听到它但不予理会,否则你就会醒来。她学会听见这个声音,而它告诉她不管多可怕,梦里的伤痕都伤不到她,她总是毫发无伤地安然醒来,安全无比,因为她就躺在温暖的床上。从那时起她就不再害怕任何噩梦,她在睡梦中化身为但丁,跟做梦的维吉尔一起经历了种种令人欣喜又有启发性的恐怖事件。

接着她发现自己可以醒来,跳过清醒状态,再回到同一个梦中。她也可以建构层层梦境,先是梦见自己醒来,然后再梦见自己从那场梦里醒来,每次都梦到自己说:噢!只是一个梦!直到最后终于带着美妙无比的感觉真正清醒,从她的旅程归来,楼下则传来早餐的香味。

但不久她就开始在旅途上逗留,愈走愈远,愈来愈晚也愈来愈不愿意归来。她原本担心自己若是大半个白天和一整个晚上都待在梦境里,那么她总有一天会耗尽所有能够转化成梦的材料,担心她的梦会变得单薄、没有说服力、重复性太高。但事实恰恰相反。她旅行得愈深入(离清醒的世界愈远),虚构的景致就变得愈发华丽而创意十足,种种历险也更加完整壮阔。怎么会这样?她编织梦境的材料倘若不是得自清醒的人生,得自书本、图片、情爱、渴望、真正的道路、真正的岩石和踩在上面的真正的脚趾,那么会是得自哪里?那些传说中的岛屿、阴郁偌大的库房、复杂的城市、残酷的政府、无解的难题以及令人信服的滑稽配角又是从哪儿来的?她不知道,后来她渐渐就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