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墨西哥托马坦镇贝尼托华雷斯医院 Benito Juare'z Infirmary, Tomatlan', Mexico(第6/11页)
“好。”
“船沉了。它发出一声仿佛金属打嗝般的巨大声响。船上的东西在海面上冒了几个泡泡,然后就消失了。我发现自己在太平洋里踢着水。我朝救生艇游去。那是我一生中游得最艰难的一次。我似乎没在动。我不停地吞进水。我很冷。我在迅速丧失体力。要不是厨师扔给我一只救生圈,把我拉进船里,我肯定游不到救生艇那里。我爬到船上就瘫了下来。
“我们四个人活了下来。母亲抓住一些香蕉,游到了救生艇上。厨师已经在船上了,水手也是。
“他吃苍蝇。我是说厨师。我们在救生艇里还不到一天;我们有足够维持好几个星期的食物和水;我们有钓鱼工具和太阳能蒸馏器;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自己不会很快获救。而他却挥舞着胳膊抓苍蝇,然后贪婪地吃掉。他立即就陷入了对饥饿的可怕恐惧之中。因为我们不和他一起享受这盛宴,他就叫我们白痴、傻瓜。我们感到生气,也感到恶心,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我们很有礼貌。他是个陌生人,是个外国人。母亲微笑着,摇摇头,举起手来表示拒绝。他是个让人恶心的人。他的嘴就像一个垃圾堆,什么都能吃进去。他还吃老鼠。他把老鼠切开,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我——我得老实说——我吃了一小块,很小的一块,背着母亲。我太饿了。他真是个畜牲,那个厨师,脾气坏,虚伪。
“水手很年轻。实际上,他比我大,大概二十出头,但是他从大船上跳下来时摔断了腿,疼痛使他变得像个孩子。他长得很俊。脸上没有一根绒毛,脸色白净而有光泽。他的脸——宽宽的脸庞,扁平的鼻子,细长的、眯缝的双眼——看上去如此优雅。我认为他看上去像一个中国皇帝。他疼得厉害。他不会说英语,一个字也不会,连是或不,你好或谢谢都不会。他只会说中文。他说的话我们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一定感到非常孤独。当他哭泣的时候,母亲就让他把头枕在她腿上,并且握住他的手。那情景非常非常伤感。他在忍受折磨,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他的右腿大腿骨断了。骨头从肉里伸了出来。他疼得大喊大叫。我们尽量把他的腿固定好,设法让他吃点儿东西,喝点儿水。但他的腿感染了。虽然我们每天都给他的腿排脓,情况还是越来越糟。他的脚变黑了,肿了起来。
“是厨师出的主意。他是个畜牲。他控制了我们。他低声说黑色会扩散开来,除非把腿锯掉,否则他活不了。因为断的是大腿骨,所以只要把肌肉切开,再绑上止血带就行了。直到现在我都能听见他那恶毒的低语声。他可以做这件事,来挽救水手的生命,他说,但我们得按住他。惊讶是惟一的麻醉剂。我们扑到他身上。母亲和我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厨师则坐在他那条好腿上。水手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尖声喊叫。他的胸脯不停地起伏。厨师迅速用刀割着。腿掉了下来。母亲和我立刻松手走开。我们以为束缚没有了,挣扎就会停止。我们以为他会安安静静地躺着。但他没有。他立刻坐了起来。因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叫得更厉害了。他叫着,我们瞪眼看着,束手无策。到处都是血。更糟的是,可怜的水手发狂般的剧烈动作和他那条静静躺在船底的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停地看着那条腿,仿佛在乞求它回来。最后他倒了下去。我们急忙行动起来。厨师把皮肤盖在骨头上,我们用一块布把残肢包扎起来,在伤口上方扎上绳子止血。我们把他尽可能舒服地放在救生衣铺成的垫子上,让他保持温暖。我想这都没有用。我无法相信一个人在经历了如此疼痛,被如此残忍地屠宰之后还能活下来。整个傍晚和夜里他一直在呻吟,他的呼吸很粗,而且不均匀。他一阵阵狂躁不安地说胡话。我以为他夜里会死去。
我们的午饭完了。
你可以把那个关了。
“他对生命依依不舍。黎明时他仍然活着。他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母亲给了他一点儿水。我看见了他被锯断的腿。我的呼吸都停止了。混乱中他的腿被挪到一边,在黑暗中被遗忘了。液体渗了出来,腿看上去细了一些。我拿起一件救生衣,当做手套裹在手上。我把腿拿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厨师问。
“‘我要把它扔出去。’我回答说。
“‘别傻了。我们要把它当做鱼饵。这才是整件事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