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第17/18页)
某天,在这片棕色中,我走过温室,来到我早先去河边散步会经过的地方,我曾在那儿发现了一扇门(我第一次进去时它还能开关)和几座架在小溪上的桥,幽暗的溪水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落叶。现在,在这片黑色和棕色之中,我看见了一道新的木栅栏,漆成金红色,像那个德国人带来的胡子拉碴的胖兄弟,他的头发就是金红色的,他手里的尼龙袋也一样,那袋子是用来装那些烂木头或者别的他想掠夺的东西的。
我没听谁说起过这道栅栏,也不知道这块地是否已易主。周围的土地荒芜一片,即使我有力气,也难越过第一条小溪。但是我能看见新栅栏同那条从花园通到河岸的老步道及桥交叉了。这是因为勘测员只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并没有考虑到土地实际的使用情况。
我曾训练自己接受变化之观念,避免悲痛,尽量不去留意腐朽。当时有必要这样做,因为我刚刚意识到我第二次生命的环境的好处,它就变了。苔藓玫瑰被砍倒;开放的车道被铁丝网栅栏隔断;田野被圈起来。杰克的花园逐渐凋零,最终被混凝土覆盖。皮通离开后,我小屋外草坪尽头的大门关闭,枯树枝堵在门口。铁丝网——让人心寒的东西——困住了果园里的儿童屋。
我曾怀揣变化的观念生活,我把它视为亘古不变的常规,我看到世界在流动,人的生命是一系列偶尔交织在一起的轮回。但是如今,哲学于我已派不上用场。土地不再只是土地本身,它吸呼着我们的呼吸,也受我们的心情和回忆感染。我生命中这个轮回的终结,庄园生命中这个轮回的终结,与疾病导致的衰老感混在一起,令我悲伤。
我喜欢这个邻居。我对他没有任何敌意——他无意中为我指出了我该搬去的地方。他对自己想获得的东西充满敬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山谷和土地也是属于他的。他母亲幼年时曾住在河边一栋农舍中(如今部分损毁),那里不缺乏敬畏。我一直清楚,我无从保护一片风景,在第一个春天过后,它便只存在于我心底,有着一种特殊的纯粹。从那第一个春天起我就知道,这一刻总会到来。但是现在,它的到来让我震惊。这里的一切都曾是我快乐欣喜的源泉,它们欢迎我治愈我,现在却仿佛面临死亡,成了痛苦之源。
*
每个来应聘“帮手”的女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将她神圣的物品带来庄园,在装修一新的房间住上一阵,接着离开。不过,好像终于出现了合适的人选,菲利普斯太太也安心地重拾私人生活。
她之前和菲利普斯先生共享的生活有不少公共娱乐——酒馆、俱乐部、宾馆酒吧、带舞池和乐队的乡镇餐厅。和房子、住所、工作或职业相比,这些娱乐更让菲利普斯夫妇的生活安定、有节奏。现在这种节奏又凌驾于她的悲哀之上。初春,在之前夫妇俩的度假时间,她和老朋友出去过了两周。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的帮手走出庄园的阴影,开始露面,并且无拘无束地巡视了整个庄园。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瘦弱女人,对庄园的孤独和气势十分满意,一如多年前那个把衬衫下摆打结露出腹部的女人或女孩。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穿得讲究:一条昂贵的花呢裙。应该花了不少钱。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像皮通:虽然只是个仆人,但绝不输于此地的标准,甚至多少还要和它比上一比。对我而言,她使这个地方改变了太多!这么多年来,我觉得自己又处在了他人的监视之下。
菲利普斯太太回来后,这个奇怪的女人退了下去,变得胆怯、紧张,仿佛不愿让我看清她和菲利普斯太太的关系。
假期后菲利普斯太太变得判若两人。她的额头光滑了;眼圈和皱纹不那么深了,声音也变得轻快,在电话里听来尤其明显。度假回来两周后,她打电话说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我,语调很是活泼。
她穿着运动型夹棉夹克,双手轻轻捏着一根手杖,将手杖水平托着。当她单手持手杖时,姿势一看就知她不习惯用手杖,不知道如何握或使用它。
她说:“我周日去见了斯坦的父亲。他要你收下他的手杖。”
是那根带叉的拐杖,他在庄园散步时用大拇指拄着杖子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手杖。我也喜欢用手杖,我父亲早年曾做手杖玩,用的是某种丛林树。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种对手杖的感情,早年在旅行时总是试图带回一根手杖。
带叉手杖是我和老菲利普斯先生聊的第一样东西。他知道他在庄园里拄着它走的时候引起了我的注意。现在送给了我。我把它当作一件新事物、一份礼物来审视,结果发现它比我记忆里的要短。我印象中它有老人的肩膀那么高,事实上它就是武术棍的长度,立起来也就是及腰。手杖的分叉部分及其下一英寸左右的树皮是剥掉的,这个时髦的装饰下还有另一个时髦的东西:一个铜色的金属环。我之前没有注意到它;而且菲利普斯太太拿来的手杖闪着新漆的光亮,我觉得老人可能买了一根新的送给我。但是手杖底部约一英寸厚的橡胶垫圈前后磨损了不少。这确是老人用过的手杖;他把它打理得漂漂亮亮再当成礼物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