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大门口的陌生人:抵抗的政治 (1842—1849)(第11/20页)

1849年时,中英两国所采取的外交方式极不相同。一方面,文翰向伦敦报告一切细节,甚至几个月前所买文具的数量。而另一方面,徐广缙几乎是独立地行事,实行有伸缩性的但却是冒险的外交策略,只是在事后才通知北京。这并不是说总督很性急或者和皇帝完全没有联系,相反,在2月会谈前的六个月中,他送往朝廷的奏折中已经勾画出了一项明白合理的对外政策的要点。

首先,徐广缙认为,英国人的军事力量并非如耆英所想的那样强大。探子自香港报告说,军队供应很差,英国人正在减少驻防部队。但他确信,到4月6日的期限时,英国人至少要显示一下实力,“是夷情素好矜张,动辄依仗兵船,有挟而求,乃其惯技”[138]。进城问题是个借口,英国人是要利用它攫取更多的让步,最终是希望取消对鸦片的禁令。姑息是不可能的。“夷性贪利”[139]。不论中国怎样做,夷人总会不断地提出更多的土地、资源的要求。

姑息还会失去民心,破坏帝国的最后防线。“外则礼重怀柔,内则允孚舆论。”[140]怎样才能做到既教养百姓于内又抚育远来之夷人呢?这两个前提是矛盾的,而且在南方已经造成了一种不利的局势。虽然广东的官员并未审慎地利用入城问题去唤起人民,但只要夷人出现,广东人就自动地发作。黄竹岐就是他们愤怒而起的一个事例。如果去拦阻他们,人民甚至会起来造反。事实上,广东的人民与官员已互相疏远,任何外交危机都必然会归咎于省里的高级官员。所以,南方官府的首要目标,就是重新恢复人民的忠心。地方团练,即使是潜在的危险,也必须给予鼓励。不过要防止蛮干,不要予英国人以挑起事端的口实。

对于当时那一代通商口岸的外国人说来,徐广缙是偏激的、非理性的排外势力的象征。这其实是不对的。徐注意了耆英的垮台,成了广州暴民的牺牲品。现在他认定,总督应当领导而不是被领导。能够重新控制局势的唯一方法就是担负起反洋人运动的领导。这意味着抛弃“抚夷”专家所心爱的一切观念。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徐广缙否定了朝贡制度抚育外夷的观念。贪得无厌的英国人是不会以些微的让步为满足的。为了进行长期斗争,中国必须磨剑以待,这意味着巩固朝廷的民众基础,以加强内部,对抗外来。这必然也意味着应无条件地拒绝英国人入城。要做到这一点而不致有另一次战争,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使用耆英的外交说辞——民众抗拒。保证那种说辞并为一旦失败而为战争做准备的手段,就是地方团练。

1849年2月17日,徐广缙与文翰在停泊在安生湾的旗舰哈斯汀斯号上会面。互相行礼之后,文翰邀请徐到他的舱房里,举行只有翻译[141]在场的私人谈话。徐感到不安,也许是记起了琦善同义律的私下会谈曾被皇上误解,他希望带着副手,但文翰坚持说他可以在必要时叫他们进来商议。徐最终同意了,两人一起进入舱房。[142]文翰立即提出进城问题,徐开始作长篇大论的“演说”,并激动地重复了好几遍,大意如下:

实施德庇时爵士与耆英之间达成的协议,不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在安排这次会见时,双方的每一个官员都十分清楚这一事实。的确,耆英由于害怕广州城被炮击,曾作出允诺。因此,应当迫使耆英回广州来执行他自己的协议。尽管如此,他会向北京报告,请求皇上的谕旨,无论皇上作何指示,他都会不计任何风险加以贯彻执行。[143]

第二天,文翰到虎门的中国水师提督衙门回访。徐广缙保证,4月5日以前就能得到皇上的批复。[144]

徐广缙回到广州后,立即要求守备部队做好准备,同时告诉与升平社学有密切联系的许祥光,要让团练活动起来。但是,团练切莫引起英国人入侵。[145]“夷人志在入城,不许则必挟兵以要我。先守后战,曲在彼矣。”[146]

尽管有着许多约束,徐广缙的命令还是改变了官府对团练的政策。自1843年以来,这是第一次一位总督认可了团练!

团练在被允许公开组织以前,久已有些怒气。整个广州都知道酝酿中的危机,一些人很惊慌,数以千计的人到城外的寺庙进香,祈求和平。[147]另一些人则很愤怒,城内到处贴有煽动性的传单,号召人们从屋顶上向英国士兵头上浇滚烫的稀饭。[148]三元里的光辉胜利又被重新提起。有10万名乡勇再一次准备献出生命以阻止夷人进城,“我们决不让这些犬羊之辈留有孑遗。我们一定要全歼这些野蛮、自私的无赖,他们的水兵将无一生还”[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