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13/19页)

刑狱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此案审结公布:据已亡故高俅家干仆刘均出首,使婢刘梅寿夤夜往来王宗濋、王宗沔、高杰、高伸及已故高俅之家,隐匿财物,行同鬼蜮。经开封府严刑拷掠,均已供认不讳。王宗濋身为懿戚,高伸等官兼文武干法犯纪,尚敢咆哮公堂,辜负国恩莫此为甚,已请旨严惩,合将五家财物一律查抄归公,王家良贱,监禁待决……这狱词与其说根据案情,还不如说根据主管者的意图更符事实。既然生铁也可打成方的、长的、圆的、扁的,那么血肉之躯的人一经“锻炼”,何求而不得。这个词儿可用得妙啊!

一纸刑书,铸定铁案。王时雍、徐秉哲一箭五雕,一夜之间,就破了五个权贵勋戚之家,为大金做了一件“出色”之事,为自己呈上一份丰富的进见礼,踌躇满志。怪不得这两天要拥着眉寿为长夜之饮,来庆祝自己的大勋,这五个权贵勋戚之家平日作恶多端,今日恶贯满盈,破了他们的家,大抒民愤,大快人心。美中不足的是查抄他们的人,也是理应加以籍没的新贵,恶恶相济,固然可恶,恶恶相戾,也使痛快者不够痛快。人们在评论这件公案之余,不免要加上一句:“如果王时雍、徐秉哲两家一起抄了,这才叫人真正痛快哩!”

不过也还有一说,今日上苍假王、徐之手籍没五家,明日也必假手他人来收拾这些鼠辈,天道好还,天理昭彰,东京的舆论界永远相信天道是公正的。他们怎么没有想到,发动这次抄家的还不止是王、徐之辈,背后还有指使者。破了几十、几百、几千家的王高徐余之徒理应加以籍没,破了一个国家的指使者难道不应受到更大的惩罚?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莫非天道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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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了二王三高之家,“根刮”他们的库藏、窖藏、大锅子里的和私房小伙的全部家财,捧着黄澄澄的几千两黄金和金器,几十万两银锭和银器以及难以估计的珍宝细软,要用许多大车来拉的绸缎绫帛,王时雍、徐秉哲带着将军凯旋的得意劲儿,亲自押送到都堂来见萧庆领赏。

十分贼赃,九分归公,一分作为赏金。所谓什一之赏,这个办法天下通行,即使在那蛮夷之邦的大金想来也不会例外。

事情出乎意料,萧庆虽然照单全收了高王五家之物,赏给经手人的并非什一之赏而是一顿夹头夹脑的臭骂。

京师豪贵之室,何啻数百千家,单单抄了这五六家,算得什么功劳?你们可算算城下驻屯的大军有多少,目前源源不绝从燕京开到两河地区,前去接管各城池的大军又有多少,这些军队一天要多少开销,抄了这几家,可够大军十天八天的花销?国相太子早已有话,城破了二十多天,所征之数尚不及预定的百分之一,难道叫军士喝西北风过日子?国相的话,尤其严峻,昨日他当场发话,要俺说与你们听:“王时雍、徐秉哲都是我朝豕养犬畜之人,日夜营营,所司何事?如不尽心报效,就把他们拉去‘敲’了,还怕无人为我朝当差?你倒看看这大大小小的使臣任用数十百人,就派不出一两个人当什么狗养的户部侍郎、开封尹?”

这“豕养犬畜”四个字,这“狗养的户部侍郎、开封尹”这句话究竟是粘罕的原话还是萧庆的意度之词,还是他自己的发明创造都无法对证,因为受骂者绝对不可能跑到粘罕处去对质一下。他们平常来见萧庆,还要打听萧庆有没有空,愿不愿意接见他们,还要承望他的颜色说话行事,何况萧庆之上又有刘彦宗,刘彦宗之上才是斡离不、粘罕。

不过,是粘罕的原话也好,是萧庆的发明创造也好,总之,经过这段时期的接触,萧庆把他们这几根肚肠都摸透了。他深知他们这些人捧不起,骂得起。再严厉的话他们也忍受得住,如果稍加一点颜色,偶然给个笑脸看看,他们就要头重脚轻,翘起尾巴来。驾驭他们之道要恩威并施,以威为主,以恩为辅,两者的次序错不得。

当然,狗血喷头地狠斥一番以后,他也会下个转语缓和缓和空气。他说:“国相发怒,势如雷霆,当场就要你们好看。亏得俺横说竖说,替你们转圜,说宋朝之事难办,他们也有为难之处,非不忠于我。不如再给他们宽限数日,尽力去办,如有不效,国相再行发落不迟。国相总算答应了再给你们半个月的期限,必要如数征足。”

几句好话说过,萧庆又急转直下地威吓道:“你们二位可都听清楚了。今天是腊月十六,本月大尽,到了腊月三十,还不能全数征足,国相脾气难当,他再要发作一次,俺也无法在旁帮衬了。只怕到时你们吃不到一顿美酒佳肴的年夜饭,倒难免要吃一顿……”他指指自己的骷髅头,做出一个猛烈的“蒙霜特姑”的姿势,一掌就向他们的天灵盖上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