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风息(一)

上京。

凤仪门下,尽管还是晨光熹微时,入城的人潮早已涌动如织。

守门将士正查验来往人员文牒时,一队兵士驾马缓缓而至。。

守门把总正与人谈笑风生,闻声扭头,待看清打头之人的面孔,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招呼道:“裴将军!”

眼看城门在前,裴鸣岐一挥手:“下马。”

令出如山。

年轻兵士动作整齐划一,下马之际,尽显训练有素。

那把总满脸堆笑,奉承道:“嗬,真精神!裴将军您真是年轻有为、练兵有方啊,比元老虎强!”

若在往日,裴鸣岐定然会说,靠着家世挣了个守城门的肥差、吃得脑满肠肥的狗东西,“元老虎”三个字也是你配叫的?

但如今的裴鸣岐,早已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

他淡然道:“元老将军军功卓著,我不如他。”

随即,他递上腰牌,堵住了这人的破嘴:“换防。”

就在此时,一阵匆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裴鸣岐回首望去,只见一名风尘仆仆的黑衣信使一路疾驰、绝尘而来。

来人行至门前,飞身下马,跪拜在地,从怀中掏出沾染了尘灰和汗水的战报,高高举过头顶。

他声音疲惫,却难掩激动:“捷报!快通传!八百里捷报!”

把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之色,心知报喜乃是美差一桩。

就算不能蹭点赏赐,能在人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但就这么把裴鸣岐撂在这里,实在是怠慢……

裴鸣岐洞悉其意,从容地取回了腰牌:“捷报要紧,无需顾我。”

把总闻言,喜形于色,弯着腰冲他连作两揖,随即迎向了信使,急切问道:“捷报从何而来?”

裴鸣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与景族止息兵戈、通商修好,大虞的外患除去北边游牧,便只剩下东南沿海的倭患了。

然而……“大捷”?

能有多大的捷?

旋即,他听那信使抑扬顿挫道:“桐州大捷,歼倭八百!”

裴鸣岐蓦然回过了头去:“……哪里?”

……

元唯严身着严整官服,踏入宫门之内。

他步步生风,仍可见昔日威势,纵有万千心事,都尽数藏在面上纵横的皱纹里。

他早都赋闲在家抱孙子了,这不年不节、不早不晚的,皇上唤他入宫作甚?

在把自己近来做的错事,包括背着老婆出去和老战友喝了一顿大酒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后,元唯严仍是不放心。

在观麟阁暂候通传时,他摸出了个银锭子,塞到内侍李公公手中,试探着问:“李公公,不知皇上召我,所为何事?”

李公公,名唤李尚,正是几年前意外撞上六皇子雪夜长跪、悲极呕血的小李公公。

那时候他刚进司礼监三个月,实在青涩得很。

而他能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公,成为如今能被人随口叫出姓氏的“李公公”,可见其确有过人之处。

李尚把他的银子推回,嘴角含笑:“元老将军,放在平时,这钱奴婢收了便收了,可今天不成。您进去便知道了。”

事已至此,元唯严反倒安定了下来。

……他爹尾巴的。

他反正没犯天条,有本事弄死他。

因此,入殿之时,元唯严除了心跳比平时快点儿,并没有多少波动:“臣恭请圣安。”

请安之余,他悄悄环顾了殿上格局,见解季同、五皇子、六皇子均在。

解季同是文臣,也是皇上的跟屁虫,出现在哪里都不足为怪。

但五、六两位参政皇子,一个在刑部办差,一个在户部办差,怎么凑到一起来了?

元唯严正暗暗琢磨着,项铮含着笑意的声音便从上方传了来:“老家伙,来得挺快。”

他一开口,元唯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平时,皇上只会称他表字“啸天”,或是“元卿”,鲜少如此亲昵。

……我说您正常点吧。

他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中规中矩地答道:“皇上有召,啸天不敢怠慢。”

项铮随手将案头的一份折子递给身边的薛介:“叫他看看,看他养出来的好儿子。”

闻言,元唯严头皮彻底麻了。

子游素来稳重,从不惹是生非。

那只剩下二小子了。

……天爷啊,他不是进军营去了吗,又造什么孽了?

元唯严一面将折子恭恭敬敬地接了来,一面迅速调动平生所学,打算为小二辩解一番。

……大不了拼了他这半生军功,来换小二平安就是。

怀着这样悲壮的心情,元唯严粗读了一遍手中战报。

他不敢置信,感觉自己没看明白,便又看了一遍。

透过表功的战报,他看见满纸意气和刀光剑影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