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37/56页)

当伊内兹得知特雷莎在贫民窟还有一个家时,她问可不可以带她去看看;她向来都想直闯贫民窟去见识一下,可是又没胆量一个人去,现在有了特雷莎她就有了保镖。起初特雷莎拒绝了,生怕这位聪慧而有洁癖的朋友可能会瞧不起她,不过后来她还是答应了,因为她有个私心。她叫伊内兹穿上一双耐磨的鞋子,自己则换上牛仔裤、白衬衫和平底鞋。两个年轻女人叫了一辆出租车,搭到看得见贫民窟的地方,再徒步上山,然后费劲地跋涉过脏兮兮的小路,穿越棚户和陋屋,登上山顶,发现特雷莎的父亲睡在一张用塑料带和从垃圾堆找来的木架搭建的床上,母亲则坐在用麻布撑起来的小门廊下,腿上抱着生病的小女儿。

母亲的表情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只瞧了女儿一眼,特雷莎看也不看地交给了母亲一个装了钱的信封。母亲冷淡地招呼伊内兹,虽然特雷莎晓得,母亲对她另眼相看,因为没有人会把伊内兹看成妓女,她太优越了。母亲并没有招待她们任何东西,但特雷莎自顾自走过沉睡中的父亲身旁,到柜子上去拿塑料瓶装的水,倒了两杯给伊内兹和自己;可是没地方可坐。特雷莎看得出来,伊内兹不想用一个她认为必然受过污染的杯子喝水。两个年轻女人站在那儿,母亲则坐着为睡着的小女儿扇风,望着下面杂乱无章的棚户区屋顶。然后她发了慈悲,问伊内兹是做什么的,伊内兹说她在一家实验室工作。这个愤怒的女人下定决心绝不现出笑容,她把孩子放在墙角的床上,端出了两张凳子,一张给伊内兹,一张给特雷莎。她问伊内兹是在哪儿认识特雷莎的?当她说到特雷莎时,她的声音带着苦涩的谴责声调。伊内兹说,是在特雷莎为一部电视影片工作时认识的。这正是特雷莎所期望的谈话内容,如今总算说出来了。她的母亲明显地软下心肠,深受感动,过去她总是努力不去看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好似她压根儿不存在似的,可是现在她看着特雷莎时,却泪水盈眶。在告别的时刻,她拥抱了特雷莎,她已经有两年没这么做了,她还哭了,特雷莎也是,母亲泪潸潸地目送这两个清白的漂亮年轻女孩走下陡峭的山路。

伊内兹对这次拜访深受感动,她坐在特雷莎的公寓里面哭了,班也看到了。她说她是如此欣赏特雷莎,哦,想到那些可怜的穷人,她真不忍心,特雷莎能够从那一切苦难当中活过来实在太难得了。特雷莎知道,伊内兹是真心诚意的,可是她在心中暗想,我必须感谢你为我做了一件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事。伊内兹并不晓得特雷莎做过妓女;如果她知道实情的话,可能会更欣赏特雷莎,也更讨厌自己的安逸生活。

现在事情有了转变,这倒没有出乎詹士顿和理查德的预料。伊内兹替一位生物学家工作,他是她父母的朋友,掌管这座实验室的一个部门。她跟他提过班,将他形容为一个雪人。“或类似那样的东西。”可是无人能断定他究竟是什么。“他是生物上的一个‘返祖现象’,”她说,“这是我的看法,你应该亲自来看看他。”

伊内兹告诉特雷莎,她的老板有兴趣见见班,她老练地这么说,而不说她从小就认识这个老板,是她父母的朋友。特雷莎立刻就起了戒心,感到害怕,但这个真实的反应又一闪即逝,因为她敬畏像科学家、科学这样的字眼:她对那些一无所知,她受过的教育只有读书、写字和算术,以及一大堆宗教。她知道她很无知;伊内兹所受的教育在她看来是望尘莫及的事。她很羡慕伊内兹可以和科学家做同事;她只认识经常失业的吧女和女演员,以及在俱乐部唱歌换取晚餐和几块钱的歌手。伊内兹的魅力在于她在实验室工作,而且理解现代世界的奥秘。特雷莎问这位科学家打算对班做什么,伊内兹回答:“只是瞧瞧他。”伊内兹明知自己是在撒谎,可是她所受的教育教导她,真理,科学的真理,比什么都重要。你可以说,她所受的教育跟特雷莎的一样,也含有很多的宗教成分。她很清楚这件事绝对不是“瞧瞧”班就算了,可是把这个显然是科学上的谜的生物介绍给可以解开谜底的人,让她觉得自己举足轻重。她没有跟特雷莎说这些,但特雷莎晓得自己被骗了,伊内兹冷静的微笑突然变成了敌人的脸,她们的友谊在那一刹那死亡。

特雷莎坚持这次碰面不可以吓坏班,所以就安排在下周日,请伊内兹和她的老板跟几位班认识的朋友一起来家里聚聚。没人告诉班有特殊人物要来。同时特雷莎则处在焦虑状态下,虽然她相信,这个局面绝对不可能失控:她不是订下条件和地点了吗,伊内兹不是保证会遵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