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38/56页)

星期日中午,伊内兹和路易兹·马卡度抵达时,特雷莎和她的朋友们与班早就坐在桌旁。马卡度年约四十,是个英俊文雅的男士,他微笑着让大家安心。他掌管的研究部门调查雨林植物,只是许多类似部门中的一个而已,像班这样的生物不在他的研究路线范围内,不过研究中心里还有另一个部门,事实上那是个恶名昭彰的“坏地方”,由某个会认为班是一大俘获品的人负责。路易兹·马卡度虽然决心不被吓到,但处在这群人中间他显然并不自在。他曾经批评过伊内兹对特雷莎太友善了,怪她单独跟特雷莎进贫民窟去。他说她有可能被杀害或绑架;如果她想找个好丈夫的话(他知道她要的),就应该谨慎点:她如此喜欢这种中下阶层生活,很可能会吓跑有眼光的追求者。

他笑眯眯的褐色眼睛一视同仁地、和颜悦色地环视桌旁的人一圈,然后就集中在班的身上,锐利地审视了良久。班的眼睛回视时似乎变深了,然后便开始在屋内扫来扫去。班照旧留给人一个好印象:特雷莎带他去理过头发,修过胡子,他穿着上好的衬衫,特别为他量身定做的,而且展露笑容,其实这是人们误认为微笑的那个惊吓的咧嘴作笑表情。这位科学家伸手来跟班握手,可是班却一直傻笑。

路易兹在伊内兹身旁坐下。只有特雷莎晓得路易兹来这儿做什么,他们全都认识伊内兹,至少也听过她的名字,一个捐钱给剧场的富家千金。谈话持续着,桌上有食物和葡萄酒。班默默地坐着,当他的目光没有明显地寻找逃脱方法时,就盯着路易兹。路易兹和蔼可亲,并没有再像第一眼那样审视班,只是偶尔瞄他一眼,每次都掌握更多信息。班没吃东西,特雷莎很怕他会回隔壁卧房去,他们就会再听到那咚、咚、咚的撞墙声。伊内兹一直赔着笑脸,她看着特雷莎或跟她谈话时,眼中满是歉意,虽然她并不自觉。这位平常沉着冷静的年轻女人脸上写满了内疚,让特雷莎感到很不舒服。这不是一个悠闲的社交场合,不久路易兹就说他必须回实验室去,是的,有件事他得去查一查,不管今天是不是星期日,实验是不看日子的。他率先起身,在他的目光下,原本打算留下来的伊内兹,也只好跟着站起来。这两个优越的白人在有点焦躁的道别和道谢声中离去。

现在众人松了一口气,乐趣和喜悦又回到这个聚会上,可是班却退回他的房间去,戴上墨镜坐在窗边。午后的艳阳将天空照得光亮夺目,在海鸥的翅膀上点燃了一团白火。

访客的声音消失后,他重回客厅,发现特雷莎还坐在桌旁,正在哭泣。她掉入了一个陷阱,不知如何是好。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班说,“亚力什么时候来带我回家?”

特雷莎停止哭泣,因为班提起了亚力:他通常是不会提的。班一定真的吓坏了。

她没有回答。

“那个男人是谁?”

“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他想对我做什么?”

这个敏锐的直觉确认了她的不祥预感。她承认他是对的:“我不晓得,班,但是他不会伤害你。”

“我不喜欢他。”

特雷莎也不喜欢他。尽管她和伊内兹的出身背景有如天壤之别,她们之间却存在着女人的直觉安心,可是她跟路易兹之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和蔼可亲,永远挂着笑容的俊俏脸庞,使她的本能全部警戒起来。

第二天,他打电话来,特雷莎说:“我不喜欢那样,我不想那么做。”然后换伊内兹来跟她说话,特雷莎说:“不,伊内兹。我说不行。”班在屋内,所以她很压抑。最后,她同意让路易兹和伊内兹的朋友阿尔弗雷多亲自来跟她和班谈谈。

她放下电话听筒,发现班恐惧的笑脸正面对着她。

“班,他们要你做点事,不会伤害你的。”班的假笑依然挂在脸上,眼珠子拼命打转。“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会跟你一起做同样的事。”

“什么事?”

“他们要你去做检查。”她必须解释什么是检查,可是她知道的也不多,“他们要抽你的血去研究某件事。”

“为什么我跟大家不一样?”

“是的,没错,班。”

“我不想去。”

那一夜门铃响起时夜已经很深了:这个阿尔弗雷多必须从好几十里外山上的研究站赶来。特雷莎看到班浑身颤抖,说道:“没事的,班。别怕。”

门打开时才发现,阿尔弗雷多并不是优越的白人,而是一个粗壮、皮肤黝黑的男人,跟特雷莎同种族,有着相同的黑眼珠和黑头发,他们一见如故,立刻用家乡口音交谈。他在十年前离乡背井,跋涉过同样危险的旅程。他的年纪比特雷莎大,也同样来自贫民窟。他奋力脱离那里,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努力充实自己,运用机智,加上勇者与智者要成功也同样不可或缺的运气的协助,爬到了他的出身所能想象得到的最高位置:实验室助理。那是他的头衔,其实他只是一个供上司差遣的部下。他负责开车接送、清理器材、洗刷工作平台、帮忙准备实验样本。像特雷莎一样,他也学会了一点英语,比她的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