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51/56页)

她在门边关上电灯,上了自己的床,心中想着,自从认识班以来,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生病、害怕、怯懦,她从来没瞧过他真正的风采,像现在这么快乐而自信。即使在半漆黑状态的屋内她依然可以瞧见他的面孔,他正在微笑。这是她应该说实话的时刻:“班,听着,有个误会……”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却沉默无语。

我要跟阿尔弗雷多和荷西商量,我们会想出一个法子来跟他解释;可是她思索着,这是什么屁话。班热切期待要会见自己的同胞,他绝不会放弃这个梦想的。如果他们说:“班,你最好还是别见他们的好,他们是贫穷可怜的人。”他还是会想见他们。如果他们假装在山里找到这些人以前住过的地方,然后说“他们好像搬走了”,班会继续找下去,因为他有强烈的动机。特雷莎试着去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晓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只能依靠随缘的仁慈过日子,被利用过后就被抛弃——可是她无法想象,只有空虚和寂寞的恐慌感捕捉了她,让她感到冰冷和晕眩。可是我们必须告诉他,我们一定要,她一再告诉自己,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时看见班站在她旁边。外面是一轮明亮的澄黄月亮,照亮卧室。班的外套和长裤都脱掉了,她看见他手中握着的东西,连忙坐起来严词喝止说:“不,班,不行,住手。”他正弯身在她上面,她不知道他究竟只是想看看她,或者……他站直,一手放开正在缩小的阳具。

“你应该回床上去,班。”她说。

他照着做了,默默地、听话地、清醒地躺着。她也一样。他赌气地说:“丽塔喜欢我,她喜欢我,你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班。你知道我喜欢你的。”

她听到他的呼吸:好像一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她想这个……男人,不论他是什么,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强壮而充满精力,毕竟还是有他的本能;他向来是怎么解决性生活和女人的问题的呢?丽塔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她晓得他躺在那儿哽咽的时候一定在想,等他见到他的族人,他就会有个女人了。不久他的呼吸就改变了,他睡着了,但是她没有。天刚破晓她就起床更衣,到厨房去泡咖啡,香味唤醒了男人们。

这间屋子和班的房间之间的门是关上的,即便如此她还是压低嗓门,告诉他们,他们必须设法跟班解释,他们必须如此,继续这样隐瞒下去太残忍了。

“他早晚会发现的,”阿尔弗雷多说,“他自己会明白的。”

“我怕。”特雷莎说,但不是指她自己,或他们,可是先是阿尔弗雷多,接着是荷西,都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有他们陪在她身边,假如班生气的话,他们会保护她和他们自己。阿尔弗雷多看得出来她还不放心,所以告诉荷西,特雷莎喜欢班。“我也是,他并不只是一头——野兽。”

“他跟我们一样有感情。”特雷莎说。

就在这时,班进来了,面带笑容,像个孩子似的期待着新的一天,他开口问:“我们今天可不可以出发?”她告诉他今天要去采购。

他们一起搭荷西的车子去采买山区需要的御寒用品,装水的塑料罐子,一人一条毛毯,还有食物。那些事就花去了一整个上午。

然后,特雷莎又喊头痛:身处高山让她不舒服。

荷西煮了古柯茶来治疗高山症,强迫所有人喝下。她睡了一下午,男人们出门去访友,班独自在客厅坐立不安。

晚餐时阿尔弗雷多和荷西告诉特雷莎,他们替她盘算好了。她可以留在这里,跟荷西的妻子做伴。她在胡胡伊做事,周末休息等荷西从乌玛娃卡回来。那天早上他们去探望一位在当地电视台工作的朋友——只是一家小电视台,不像里约的那么有规模,假如她有耐心的话,早晚一定会有工作的。同时,当地还有考古博物馆,她也可以去试试。胡胡伊吸引烟草商、矿业人士和各行专家,他们需要像特雷莎这样的人来照顾他们。她意下如何?她会留在胡胡伊吗?阿尔弗雷多问,她立刻回答“会”。当事不关己时,班像个孩子似的听着这段谈话,可是特雷莎心里却想,而且是头一次想到,我们该如何处理班呢?如果我们把他送回去给亚力,那个教授高拉克一定会逮到他,但我又不能要求荷西的妻子也收留班。他们很少想到班的未来,只晓得必须赶快把他带离里约,离开危险。看起来好像她从现在起要为班负责了,那表示阿尔弗雷多也算在内,可是他为什么要答应呢?或许他们应该把他送回伦敦去,回到他常常说起的丽塔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