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18页)

他独自一人干事。潘恩身上最吸引人的正是这一点,尽管法斯特的笔触并无过多感情色彩,他笔下的潘恩是生在穷困中并且生来即有叛逆性独立精神的一个孤立的人。因为潘恩在死时也是孤身一人,年迈,多病,穷困潦倒,独身一人,遭众人排斥,被人出卖——为人蔑视,因为他在最后的自白《理性时代》中写道,“我不相信无论犹太教,罗马教,希腊教,土耳其教,基督教以及我所知道的任何教会所宣称的信条。我自己的头脑即是自己的教会。”读他的事迹令我觉得勇敢,忿怒,尤为重要的是,勇于为信仰而奋斗。

《公民汤姆·潘恩》正是林戈尔德先生自我的车篓中选出来的书,他拿到我们坐的地方。

“你知道这本书吗?”他问他的弟弟。

铁林把我从图书馆借的这本书拿在阿贝·林肯硕大的手掌中,开始翻看头几页。“不知道。从来没看过法斯特的书,”他说。“该读一读。他人很不错。有胆识。从一开始就是华莱士一派的。每次看《工人报》我都读他的专栏,不过我再也没空读小说了。在伊朗的时候我读过小说,服役时读了斯坦贝克,厄普敦·辛克莱,杰克·伦敦,考德威尔……”

“要读法斯特的书的话,这一本是他最优秀的著作,”林戈尔德先生说。“我说的对吗,内森?”

“这本书很好,”我回答。

“你读过《常识》吗?”铁林问我。“读过潘恩的作品吗?”

“没有,”我答道。

“读一读吧,”铁林仍旧翻着书对我说道。

“霍华德·法斯特引用了不少潘恩的文字,”我说。

铁林抬起头来说:“‘群众的合力可以进行革命,古怪的是人类竟然经过了几千年的奴隶制度而对此毫无察觉。’”

“书里头有这句,”我说。

“我想该有这句。”

“你知道潘恩有什么样的天赋呢?”林戈尔德先生问我。“这种天赋是杰斐逊、麦迪逊这些人所拥有的那类。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

“你知道的。”他说。

“向英语挑战。”

“很多人做过了。不是这个。而是以英语来阐述理想。革命完全是不可预见的,无组织的。内森,这是不是你从书中获得的印象?这些人要为他们的革命寻求一种语言。找到与伟大宗旨相匹配的词汇。”

“潘恩说,”我对林戈尔德先生说,“‘我写了一本小册子,为了要人们知道他们努力的目标是什么。’”

“这点他确实做到了。”林戈尔德先生说。

“这一段,”铁林说,指着书里几行字。“写到乔治三世。‘若我迫灵魂为妓,去立誓效忠一个品格愚蠢,顽固,无用而残忍的家伙,那么我该承受魔鬼的苦难。”

铁林用他的《自由勇敢者》式大众热爱的嗓音背诵的潘恩的两段话,正在我自己抄写下来并记牢的十多句中。

“你喜欢这句话,”林戈尔德先生对我说。

“是的。我喜欢‘迫灵魂为妓’这句。”

“为什么呢?”他问我。

太阳照在我的脸上,我开始大汗淋漓,是因为遇见铁林而兴奋激动,现在又要像在课堂上一样回答林戈尔德先生的问题,坐在高过六英尺又未着衬衫的两兄弟之间,他们高大而不做作,散发出那种坚强智慧的男子气概,令我神往。他们可以聊棒球和拳击,可现在谈的却是书籍。谈的语气来好像书中有的地方很成问题。他们打开一本书不是为了去崇拜它或获得修养的提高或迷失于周围的世界。不是,他们打开书是为与书进行搏斗。

“因为,”我说,“通常,你不会把灵魂与娼妓联想起来。”

“‘迫灵魂为妓’,他要说的是什么?”

“出卖灵魂,”我回答。“出卖他的灵魂。”

“对。你有没有看出来‘若我迫灵魂为妓,那么我该承受魔鬼的苦难’这样的表达比‘若我出卖我的灵魂’要有力多少?”

“是,看出来了。”

“为什么会强有力那么多呢?”

“因为他将灵魂拟人化成了‘娼妓’。”

“对——还有呢?”

“嗯,‘娼妓’这个词……不是个常用的词,公众场合听不到。没人会经常写到‘娼妓’这个词,或者,在外面说到‘娼妓’。”

“为什么不会呢?”

“羞耻心吧。怕出丑。遵循礼节。”

“遵循礼节。说的好。对。所以这样写是够大胆的。”

“是。”

“你正是喜欢潘恩这一点吧?他的胆识?”

“我想是的。是。”

“现在你知道了你喜欢一样事情的缘由。内森,这你就大大领先了。并且你能知道这点,是因为你看到了他使用的一个词,只是一个单词,然后就这个单词思考过,给自己设问过几句,到后来,你能把那个词研究透彻,仿佛是透过放大镜,看到了这位伟大作家某一处力量的源泉。他是大无畏的。托马斯·潘恩有胆量。但是这就够了吗?这只是事情的一部分而已。胆识必须要有目标,否则就是低级的,太容易获得而且平庸。为什么托马斯·潘恩有这样的胆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