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8页)
我刹着车从勒海道斜坡上滑下来,看着他将绳子穿在纱窗的一个角钩上,接着对着下面喊一声“来啦”,纱窗沿着两层半高的楼面滑到花园里一个人那边。那人解开绳子,将纱窗堆到靠门前砖阶的一堆东西上。林戈尔德先生那样去做一个既属田径运动又属实用的动作,将我深深吸引住了。像他那样优雅地做这个动作,得有极为结实的体格才行。
我骑到了房子前,看到花园里的人是个戴着眼镜身材高大的人。他就是艾拉。他就是到我们学校礼堂扮演亚伯拉罕·林肯的林戈尔德的弟弟。在舞台上,他穿着戏服,一个人站在上面,做了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接着下来是第二次就职演讲,这位演讲者的兄长林戈尔德先生后来告诉我们,他终了的一句是以往任何一位美国总统与作家都未曾写出的最优秀完美的语句(长长的句首如隆隆作响的火车头,以一串沉重的车厢收尾,后来林戈尔德先生花了整一节课的时间要我们以图表分析讨论此句):“我们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我们对任何人都抱好感,上帝让我们看到正确的事,我们就坚定地信那正确的事,让我们继续奋斗,以完成我们正在进行的工作,去治疗国家的创伤,去照顾艰苦作战的志士和他的孤儿遗孀,尽力实现并维护在我们自己之间和我国与各国之间的公正和持久的和平。”余下的时间亚伯拉罕·林肯脱去了大礼帽,与支持奴隶制的参议员斯蒂芬·A.道格拉斯辩论(他是最狡诈的敌对黑人的人,我们一伙来自当代俱乐部课外兴趣小组的学生对他大发嘘声)。他的台词是由安排“铁林”来学校的默里·林戈尔德朗诵的。
似乎看见林戈尔德先生不着衬衫领带——连汗衫都没穿——出现在公共场合还不够让人困惑,铁林几乎穿得像拳击手一样少。短裤,运动鞋,就这么多,差不多是裸着身体,他是我如此贴近看见过的最高大最出名的人。每周四的晚上,无线电里有铁林的节目《自由勇敢者》,这是一个很流行的系列剧,一周一次,取材自美国历史上激励人的事件,他在其中扮演内森·黑尔,奥维尔·赖特,怀尔德·比尔·希科克和杰克·伦敦等人物。实际生活中,他与伊夫·弗雷姆结了婚,她是每周上演一次“正剧”传统剧目的“美国广播剧院”的女主角。我母亲在美容院里的杂志上读到铁林和伊夫·弗雷姆的所有轶闻。她从不会去买那些杂志——她是极不赞许这类读物的,我的父亲也是一样,他希望自己有个模范家庭——不过她坐在烘发机下的时候翻看这些杂志,然后呢,周六下午去她的朋友斯沃斯基太太那里,斯沃斯基太太和她丈夫在伯跟街上开了家时装店,母亲在那里帮忙的时候会把所有的时装杂志都看一遍。紧挨着那家店就是昂特伯格太太的女帽店,我母亲偶尔也会在周六和复活节前活忙的时候去帮帮忙。
一天晚上,听完“美国广播剧院”的节目——自从我记事时起我们就听这节目了——母亲对我们说起伊夫·弗雷姆和铁林的婚礼,还有出席的所有舞台及广播界的人士。伊夫穿着两件装的羊毛衣服,淡淡的暗红色,袖口镶着两圈同色的狐狸皮毛,她头上的那顶帽子,这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戴上去如她那般动人。我妈妈把它称作“带面纱的‘过来’帽”。那式样显然是因为伊夫在和默片男明星卡尔顿·彭宁顿合演的《亲爱的,过来吧》中戴过这帽子而就此成名。在剧中,她将一位娇纵的年轻社交名人演得极为完美,这顶带面纱的帽子正是为人熟知的她在“美国广播剧院”演出时所戴的,她立在麦克风前,手里拿着剧本,头上就戴着这顶帽子。当然也有她在麦克风前的照片上是戴着毡帽,帽檐低垂,还有巴拿马草帽,我母亲记得,有一次她在鲍勃·霍普节目上做嘉宾,戴了一顶黑色的卷边小圆草帽,垂着魅人的蛛丝般的面纱。母亲告诉大家说伊夫·弗雷姆比铁林大六岁,她的头发一月长一英寸,她为上百老汇舞台演出将头发染成浅色,她的女儿西尔菲德弹竖琴,自朱利亚德学校毕业,是她与卡尔顿·彭宁顿所生。
“谁会在意这个啊?”父亲说。“内森啊,”母亲辩解说。“铁林是林戈尔德的弟弟。林戈尔德先生是他的偶像。”
我的父母看过伊夫演的默片,那时她是个美丽的女孩。现在她依然美丽。我是知道的,因为就在四年前,我十一岁生日,头一次去看百老汇剧,那是约翰·P.马昆德写的《已故的乔治·阿普利》,伊夫·弗雷姆就在剧中。后来,父亲显然是对伊夫的年轻默片时代仍保持着爱慕的记忆,他说,“那女人的英语讲得太好了,”而我的母亲或许领会到了或者并未意识到这些赞美之辞由何促成,她也说了,“是啊,可是她太不注意保养了。她话讲得美,戏演得好,短短的齐肩发样子可爱,不过像伊夫这样小巧的身材,重了几磅,又穿着那样合身的白色夏天裙子,上面有凸出的花纹,那么不论下摆宽不宽,都是很不合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