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11/46页)
“改善你自己。”
不过,普鲁登丝同样需要改善,而且还很多!
首先,她在教育问题上远远落后于阿尔玛。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孩子不落后于阿尔玛?阿尔玛九岁时,就能顺利阅读恺撒《高卢战记》的原文,还能阅读古罗马传记作家康涅利乌斯·尼波斯的作品。她已经能针对普林尼为泰奥弗拉斯托斯进行辩护(她认为,后者是真正的自然科学学者,前者则只是个抄袭者)。她的希腊语——被她视为一种狂乱的数学——与日俱进。
相比之下,普鲁登丝认识字母和数字。她的声音甜美悦耳,可她的言辞本身——象征她不幸的身世——需改的地方甚多。普鲁登丝待在白亩庄园的初期,比阿特丽克斯经常挑剔她的语句,仿佛用织针磨尖的针头,挖走听起来粗野卑贱的用语。阿尔玛也受到鼓励,更正她的错误行为。比阿特丽克斯告诉普鲁登丝,当你能说更文雅的“来来往往”时,绝不要说“来来回回”。“花哨”在任何情况下听起来都很粗鄙,“乡亲”亦然。
是如此。在白亩庄园写封信,是要“邮寄”出去,而不是“投信”。一个人不是“得病”,而是“患病”。你不是“快要”上教堂,而是“不久”就上教堂。你不是“完成一部分”,而是“几乎要完成”。你不是“拼命走去”,而是“赶忙走去”。你在这个家不是“说话”,而是“交谈”。
一个软弱的孩子或许会完全放弃讲话。一个好胜的孩子或许会质问,为什么亨利讲话可以像该死的码头工人——为什么他可以坐在餐桌前,当面称另一个人为“吃屎的驴子”,却从来没有被比阿特丽克斯纠正过——而家里的其他人,却必须像律师那样交谈。然而,普鲁登丝不软弱也不好胜。相反地,她是个坚韧不拔、时刻保持警惕的人。她每天都在改善自己,仿佛在磨炼自己的灵魂,当心不让自己犯相同的错误。待在白亩庄园五个月后,普鲁登丝的谈吐不再需要修炼。就连阿尔玛也找不到一个错误,尽管她从未停止挑错。普鲁登丝在其他方面——她的姿态、礼仪、日常梳妆——也很快取得校准。
普鲁登丝毫无怨言地接受所有的纠正。事实上,她居然还主动寻找纠正——尤其是从比阿特丽克斯那里!每当普鲁登丝没有履行任务、沉溺于自私的想法,或者说出鲁莽的话时,她会亲自向比阿特丽克斯告发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自愿接受训诫。就这样,普鲁登丝不仅使比阿特丽克斯成为她的母亲,也成为她的忏悔圣母。而阿尔玛,从学步期开始,就一直在隐瞒自己的错误和缺陷,对于普鲁登丝的这种行为,觉得真是莫名其妙。
结果,阿尔玛对普鲁登丝的猜疑日益加深。普鲁登丝具有一种钻石般坚硬的特质,阿尔玛相信当中隐藏着邪思恶行。这女孩在她看来既谨慎又精明。普鲁登丝总是有办法侧身离开房间,似乎从未拒绝过任何人,关上门时从来不会发出声响。此外,普鲁登丝过分体贴其他人,从不会忘记其他人的重要日子,永远记得祝女仆们生日快乐或适时地祝她们安息日愉快,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这种对美德的勤奋追求和坚忍自制的精神,让阿尔玛觉得实在过于努力不懈。
阿尔玛无疑知道,被拿来和普鲁登丝这种精雕细琢的人相互对照,对她自己并无好处。亨利甚至称普鲁登丝为“我们的小仙女”,这让阿尔玛从小的昵称“小梅”显得卑微又平凡。普鲁登丝的一切都让阿尔玛觉得自己卑微又平凡。
还好有令人安慰的地方。至少在教室,阿尔玛永远占据主导地位。普鲁登丝在这点永远赶不上她的姐姐。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毕竟这女孩肯定是个勤奋刻苦的人。可怜的小东西,她潜心于书本,像巴斯克石匠一样卖力。每一本书对普鲁登丝来说就像一块花岗岩,必须在大太阳底下气喘吁吁地拖上山去。此情此景几乎让人不忍目睹,但是普鲁登丝坚持不懈,从来没有流过泪。结果,她确实有进步——而且,若考虑到她的身世,不得不承认她的进步令人印象深刻。数学对她永远是个挑战,不过,她确实费尽心思学习拉丁语的基本知识,没过多久,她已经能说相当过得去的法语,口音也很好听。至于书法方面,普鲁登丝不曾停止练习,直到像个公爵夫人的书法般优美。
然而,全世界所有的锻炼,都不足以弥补学术领域上的真正差距,而阿尔玛的才智远非普鲁登丝所能企及。阿尔玛对文字有超强的记忆力,对算数具有先天的才华。她热爱语言训练、考试、公式、定理。对阿尔玛而言,阅读过一次,就等于一辈子归自己所有。她能够剖析论证,就像优秀的军人拆除步枪——在黑暗中,半睡半醒间仍可以拆得很漂亮。微积分令她心醉神迷。文法是个老朋友——可能由于从小就能同时说多种语言。她还热爱自己的显微镜,感觉就像她自己的右眼神奇地延伸出去,让她能直窥造物主本身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