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9/46页)

阿尔玛本想抗议,可她对她们俩联合起来的力量毫无招架之力。她们紧张强硬的表情吓着她了。她从来没有碰过这样的事。显然,她在这里不受欢迎。阿尔玛又不安地看了一眼站在大厅那群陌生人群中央的漂亮孩子,而后逃回自己的房间。整整漫长的一小时,她坐在床沿,竖起耳朵听,希望有人来向她说明情况或给她安慰。然而,声音逐渐减弱,还有马蹄奔驰而去的声音,却仍然没人来。最后,阿尔玛瘫在床罩上睡着,裹着披肩,靴子抱在怀里。早晨醒来时,她发现陌生人群已经从白亩庄园全数撤去。

可是女孩还在那里。

她的名字叫普鲁登丝。

或者叫波莉。

说得再具体点儿,她是“成为普鲁登丝的波莉”。

她的故事并不美好。白亩庄园竭力隐瞒这个故事,然而这样的故事并不喜欢被隐瞒,几天之内,阿尔玛就知道了。女孩是白亩庄园菜园园丁主管的女儿,园丁主管是个沉默的德国人,他为瓜房做出了有革命意义的设计,让它硕果累累。园丁主管的老婆是费城当地人,出身低微,却貌若天仙,而且是众所周知的婊子。她的园丁丈夫爱她至深,却从来控制不了她。大家也熟知这件事。这女人多年来不断让她丈夫戴绿帽,对自己的不检点也毫不隐瞒。他一直默默忍受——倘若不是没有察觉,就是视若无睹——直到突然间,他终于忍无可忍。

在一八○九年十一月的那个周二夜晚,园丁唤醒了在他身边熟睡的老婆,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外面,把她的喉颈齐着耳朵切开。事后,他立即在附近一棵榆树上吊死亡。这场骚动引来白亩庄园的其他员工从屋子里跑出来查看。在这场突然的死亡之后,园丁一家只剩下这个叫波莉的小女孩儿。

波莉和阿尔玛同年,但是更秀丽,且清新脱俗。她看上去像是用精美的法国香皂雕刻出来的完美雕像,被嵌入一双闪亮的、孔雀蓝的眼睛。而那对柔软的粉红色嘴唇,让这女孩不仅漂亮,并且成为一个令人心神不宁的尤物,一个绝世妖姬的缩影。

当波莉在那悲惨的夜晚被带到白亩庄园府邸,被警员和高大的工人包围时——比阿特丽克斯和汉娜克立即预见这孩子面临的危险。有些男人建议把女孩送去济贫院,还有一些人已经说,乐意为这孤儿担起责任。房间里有半数的男人曾经和女孩的母亲有过一腿——比阿特丽克斯和汉娜克也清楚这件事——这两个女人不敢想象,这个漂亮的小东西,娼妓的女儿,将来会受到什么待遇。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紧紧抓住波莉,躲开这群喧嚷的人群。这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也不是笼罩着温暖母爱的慈善之举。不,这是一种直觉的行为,来自女性对世界运作方式的一种深刻无言的认知。你不会让这么小、这么美的女性尤物,半夜三更和十个热血沸腾的男人单独相处。

不过,一旦比阿特丽克斯和汉娜克保障了波莉的安全——男人们全部撤去——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她?而后她们做了个深思熟虑的决定。或者更确切地说,比阿特丽克斯做了决定,因为只有她有决定的权力。事实上,她做了一个颇为惊人的决定。她决定永远留住波莉,立刻把她收养为惠特克家里的一员。阿尔玛后来才知道,她的父亲对这个主意表示抗议(亨利很不高兴在半夜三更被吵醒,更不高兴突然得到一个女儿),可是比阿特丽克斯用一个严厉的眼神打断他的抱怨,亨利还算聪明,并未抗议第二次。那就这么做吧。反正他们家人口太少,而比阿特丽克斯无法增加这个家的人口。阿尔玛出生后,难道不是还有两个宝宝?那两个宝宝难道不是没有活下来?死去的婴儿现在难道不是埋在路德教堂的墓地,什么忙也帮不上?比阿特丽克斯一直想再生一个孩子,而现在,拜上帝所赐,一个孩子到来了。家里加入了波莉,惠特克家的孩子人口能在一夕之间增加一倍。这一切都相当合情合理。比阿特丽克斯决定得很快,也毫不犹豫。亨利未再表示抗议,终于让步。更何况,他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女孩是个漂亮的小东西,看起来似乎也不蠢笨。事实上,一旦风平浪静下来,波莉确实表现出端庄的举止——一种近乎贵族气质的泰然自若——这在一个刚刚目睹父母死亡的孩子身上更是引人注目。

比阿特丽克斯在波莉身上看到明确的前景,也的确没有其他可能的体面未来。只要生活在恰当的家庭,比阿特丽克斯相信,加上正确的道德影响,这女孩就能走向不一样的人生道路,不同于她母亲付出生命代价的寻欢作乐和败行劣迹。首要工作,是把她清洗干净。这可怜的小家伙,鞋子和手上都是血。其次是给她改名,波莉这名字只适合宠物鸟或街头娼妓。此后,这孩子将被称为普鲁登丝——比阿特丽克斯盼望,这名字能作为走在正义之路的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