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21/46页)
几乎让人无法相信的是,普鲁登丝再次开口。“真是遗憾,”她像大理石一样冷静,低声说,“在我们家,我们从来不准设想任何事实都是众所周知,可以不需要文献记录。”亨利——尽管虚弱疲倦——突然大笑起来。“这件事,先生,”他朝教授大声说道,“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好像这一切都未发生似的,比阿特丽克斯把注意力投向男仆,说:“看来,我们现在可以上布丁了。”
宾客原本打算在白亩庄园过夜,可是难堪愤怒的佩克教授选择乘坐自己的马车返回城里,宣称自己宁可住市区的饭店,次日凌晨将展开返回普林斯顿的艰辛旅程。没有人为他的离开感到难过。霍克斯请求能否和佩克教授一同乘马车回费城市中心,教授没好气地表示同意。不过,在霍克斯离开前,他问能否和阿尔玛和普鲁登丝独处片刻。因此他们三人——阿尔玛、普鲁登丝和霍克斯——一起走进起居室,其他人则在前厅转悠,收拾他们的斗篷和包裹。
霍克斯在取得普鲁登丝几乎不为人察觉的首肯后,对阿尔玛发表意见。
“惠特克小姐,”他说,“你妹妹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写了一篇有关水晶兰属的有趣论文。你如果不太累的话,能不能和我分享你的重要发现?”
阿尔玛大惑不解。这是个古怪的请求,在这古怪的时刻。“这么晚了,这时候谈论我的植物爱好,您确定不会太疲倦吗?”
“一点儿也不,惠特克小姐,”霍克斯说,“尽管说吧。这反而还能让我放松。”
听见这些话,阿尔玛发现自己也放松下来。终于,一个简单的主题!终于,植物学!
“好吧,霍克斯先生,”她说,“如你所知,松下兰只生长在阴凉处,而且颜色苍白——几乎是阴惨惨的色泽。过去的自然学家始终认为,水晶兰属之所以缺乏色素,是因为周遭欠缺阳光,可是该理论在我看来没有什么道理,因为在阴凉的地方,在蕨类和苔藓类这些植物上,我们也能看到最鲜艳的绿色。我的研究进一步说明,水晶兰属可能会偏离太阳,就如同也会偏向太阳一样,这让我想知道,它是否根本不是从阳光取得养分,而是有其他的来源。我逐渐相信,水晶兰属是从它所寄生的植物当中取得养分。换句话说,我认为它是一种寄生物。”
“这把我们带回今晚较早的话题。”霍克斯说道,露出一丝微笑。
天哪,霍克斯竟然开起玩笑!阿尔玛不知道霍克斯能开玩笑,在理解他的笑话后,她也高兴得笑了起来。普鲁登丝没有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人,就像一幅画,美丽而疏离。“正是!”阿尔玛越来越兴奋地说,“不过,与佩克教授和他的头虱不同的是,我能够提出文献证明。我在显微镜底下发现,水晶兰属的茎,没有其他植物通常用来吸收空气和水分的圆形毛孔,也似乎没有从土壤吸取水分的机制。我相信水晶兰属是从所寄生的植物身上吸收养分和水分。我相信它之所以像尸体一样没有颜色,是源于它吃的是已经被其宿主消化过的食物。”
“一个很不寻常的推论。”霍克斯说道。“目前只是推论而已。或许哪天,化学能够证明我的显微镜目前暗示出的结果。”
“你若不介意,本周让我看看这篇论文,”霍克斯说,“我将考虑予以出版。”
阿尔玛为这意想不到的邀约深深陶醉(为这天发生的怪异事件头昏脑涨,为亲自与这个刚才使她产生感官欲望的男人对话而心情激动),因而根本没有想到这整场对话中最奇怪的元素——也就是,她妹妹普鲁登丝的角色。普鲁登丝为什么出席这场对话?为什么普鲁登丝一开始对霍克斯点头示意,让他开口说话?什么时候——在稍早的哪个未知时刻——普鲁登丝有机会和霍克斯谈到阿尔玛的私人植物研究计划?什么时候普鲁登丝留意到阿尔玛的私人植物研究计划?
在其他任何一个晚上,这些问题或许会进驻阿尔玛的脑子里,引发她的兴趣,可是今晚,她不想考虑这些问题。今晚——她生命中最奇妙、最令人神魂不定的一天快结束时——许许多多其他的念头在阿尔玛的脑子里打转,使她忽略了这一切。茫然、疲倦,还有点儿晕眩,她向霍克斯道过晚安后,和妹妹一起坐在起居室里,等待比阿特丽克斯过来斥责她们。
想到比阿特丽克斯,阿尔玛的兴奋情绪消弭无踪。比阿特丽克斯每天晚上对两个女儿种种缺点的数落,始终教人觉得不是滋味,可是今晚,阿尔玛比往常更害怕训话。阿尔玛当天的举止(那本书的发现,撩动的想法,装订室里的孤单情欲),让她觉得仿佛看得出自己散发出罪恶的气息。她担心比阿特丽克斯可能感觉得出来。况且,今天晚餐席上的对话是一场灾难:阿尔玛的愚蠢表现惹人注目,普鲁登丝则前所未见地近乎鲁莽。比阿特丽克斯对她们两人都会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