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22/46页)
阿尔玛和普鲁登丝在起居室等候她们的母亲,沉默得像修女一样。两个女孩独处一室时,总是很安静。她们从来找不到自在的对话。她们从来不闲聊,将来也不会。普鲁登丝十指交叉,静静坐着,阿尔玛则摆弄着手帕边缘。阿尔玛瞥了瞥普鲁登丝,寻找某种让她无以名状的东西。伙伴关系,或许,温暖,某种共鸣。或许对今晚种种事件的任何注解。然而普鲁登丝——一如既往地耀眼夺目——没有发出任何亲昵的邀请。尽管如此,阿尔玛仍决定试它一试。
“普鲁登丝,你今晚表达的那些看法,”阿尔玛问道,“是从哪儿来的?”“大都是从狄克逊先生那里。非洲族裔的状况和困境,是我们那位好家教偏爱的话题。”“真的?我从来没听他谈过任何这类的事情。”
“不管怎样,他对这个话题有强烈的主张。”普鲁登丝说道,表情没有任何改变。
“那他是废奴主义者咯?”“他是。”
“老天,”阿尔玛说道,惊讶于狄克逊对任何事情都有强烈的主张,“爸妈最好别听到这件事!”
“妈妈知道。”普鲁登丝答道。“是吗?那爸爸呢?”
普鲁登丝没有答复。阿尔玛有更多的疑问——许许多多更多的疑问——可是普鲁登丝似乎不急于讨论。房间再度陷入沉默。而后,阿尔玛突然打破沉默,吐出一个疯狂失控的问题。
“普鲁登丝,”她问道,“你对霍克斯先生有什么看法?”“我认为他是一位高雅的绅士。”“而我认为自己痴狂地爱上他了!”阿尔玛喊道,连自己都对这荒唐、意外的表白感到震惊。在普鲁登丝做出回应前——事实上,如果她可能做出回应的话——比阿特丽克斯走进起居室,看着坐在长沙发椅上的两个女儿。比阿特丽克斯沉默半晌,用严厉坚定的目光注视着两个女儿,先审视一个女儿,再审视另一个。对阿尔玛而言,这比任何训话都来得可怕,因为沉默包含了全知全能、令人恐惧的无穷可能性。比阿特丽克斯能够察觉任何事,知道任何事。阿尔玛把手帕的一角扯成细线。普鲁登丝的面容和姿态却没有改变。
“今天晚上我很疲倦。”比阿特丽克斯终于打破可怕的缄默,说道。她看着阿尔玛,“阿尔玛,今晚我没有力气谈论你的缺点,那只会让我更生气。我只要说,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在餐桌上张着嘴巴心不在焉的样子,我会请你去其他地方用餐。”
“可是,妈……”阿尔玛开口说道。“用不着解释,女儿,没有用的。”
比阿特丽克斯像要走出房间似的转过身去,接着却转过身来,把目光定在普鲁登丝身上,仿佛只是想起了什么事。
“普鲁登丝,”她说,“今晚表现得很好。”
这完全出乎寻常。比阿特丽克斯从未称赞过人。然而,这一天,哪件事不是出乎寻常?阿尔玛大为惊奇,回头望着普鲁登丝,仍旧想寻找某种东西。认可?怜悯?一种共同的惊讶之情?然而,普鲁登丝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回敬阿尔玛的目光,阿尔玛只好打消念头。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楼梯走去,准备上床就寝。不过,在楼梯口时,她转头面对普鲁登丝,再次对自己感到诧异。
“晚安,妹妹。”阿尔玛说道。这个字眼她从来没用过。
“你也是。”普鲁登丝只答道。
8
一八一六年冬天和一八二○年秋天之间,阿尔玛为霍克斯写的论文超过三十篇,全部由他刊登在他的《美国植物》月刊上。她的论文并不是先驱,可是她的见解聪明,她的插图无误,她的学术成就完善严密。如果说阿尔玛的作品不算引爆世界,却很肯定激发了阿尔玛,而她的努力非常出色,足以发表在《美国植物》月刊。
阿尔玛深入描写月桂、含羞草和马鞭草。她写过葡萄,山茶花和桃金娘叶橙,写过无花果的养植。她用A. 惠特克的笔名发表文章。她和霍克斯都认为,在出版品中报出自己的女性身份,对阿尔玛没啥好处。在当时的科学界,“植物学”(男人的植物研究)和“优雅植物学”(女人的植物研究)之间仍有严格的区分。“优雅植物学”和“植物学”二者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一个领域受人尊敬,另一个则不然——但是阿尔玛仍不想以优雅植物学者被等闲以视。
当然,惠特克的姓氏在植物界和科学界颇有名气,因此,不少植物学者早已十分清楚“A. 惠特克”是谁,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随着文章的刊登,阿尔玛不时收到世界各地植物学家的来信,经由霍克斯的印刷厂转交给她。有些信开头写着“亲爱的先生”,还有些信是写给“A. 惠特克先生”,甚至还有一封令人难忘的公函寄来,致函“A. 惠特克博士”。(这种出乎意料的尊称令阿尔玛非常开心,她把这封信保存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