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34/46页)
“把鹿角酒 拿来给我。”她说道。不,对这些人来说,这也不是熟悉的字眼。鹿角酒是古老用语,只有学者才会知道。她闭紧眼睛,寻找她所要的、最可能为人熟知的字眼。一般人怎么称呼?老普林尼称之为阿蒙盐,十三世纪的炼金士们经常使用。然而参考普林尼对目前的情况毫无帮助,而十三世纪的炼金术,对这房间里的任何人来说同样毫无助益。阿尔玛咒骂自己的脑袋塞满了死文字和无用的细节,眼前,她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
终于,她想起来了。她睁开眼睛,喊出的确奏效的命令:“嗅盐!”她大叫,“去!去找!拿来给我!”
很快地,嗅盐拿来了。找出嗅盐所花的时间,几乎比阿尔玛想出名字的时间更短。
阿尔玛把嗅盐放在她母亲鼻子底下来回摇荡。比阿特丽克斯发出潮湿作响的喘息声,吸了口气。周围的仆人发出各种叫声和惊叹声,一个女人喊道:“赞美天主!”
因此,比阿特丽克斯并没有死,但是随后的一个星期,她一直昏迷不醒。阿尔玛和普鲁登丝轮流陪伴她们的母亲,日夜照顾她。第一天晚上,比阿特丽克斯在睡眠中呕吐,阿尔玛清洗她。她同时还把尿和秽物擦干净。
阿尔玛以前从未看过她母亲的身体——除了脸、脖子和手——当她为床上失去知觉的身体清洗时,她看见她母亲的乳房因为两侧的几个硬块而变形。肿瘤,大肿瘤。其中一个肿瘤已经溃烂,从皮肤里流出暗色液体。这景象让阿尔玛觉得自己也像要跌下楼梯。她想起这种病症的希腊单词:Karkinos——癌。比阿特丽克斯肯定已经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即使没有好几年,她肯定也已经煎熬了好几个月。她从来没有抱怨。她只是在痛苦难忍的日子,在餐桌上致歉早退,把症状看作是一般性的晕眩。
汉娜克那个礼拜几乎完全没有睡,随时拿来敷布和肉汤。汉娜克用新换的湿亚麻布包住比阿特丽克斯的头,照料溃烂的乳房,给女孩们端来奶油面包,尝试把液体灌入比阿特丽克斯干裂的嘴唇间。阿尔玛有时在她母亲身边会感觉烦躁不安,汉娜克却耐心地做着全部护理工作。比阿特丽克斯和汉娜克已经相守了一辈子。她们在阿姆斯特丹的植物园里一起长大;她们从荷兰一起搭船过来;她们都离开自己的家人,乘船来到费城,从此再没有见过父母或兄弟姐妹。有时候,汉娜克会守着女主人哭泣,以荷兰语祷告。阿尔玛不哭也不祷告。普鲁登丝也是——至少没有人看到。
亨利不时从房间里跑进跑出,焦急不安、心烦意乱。他帮不上任何忙,离开之后大家反而比较省力。他在他老婆身边才坐了一下子,便叫道:“喔,我受不了了!”而后说着一串骂人的话离去。他蓬头垢面,可阿尔玛顾不得他。她看着她母亲,在精美的佛兰德斯床单下日渐凋零。这不再是那个神气十足的比阿特丽克斯;而是一个最最可怜的无生命体,浑身发臭,衰败悲惨。过了五天,比阿特丽克斯完全没有尿排出。她的腹部肿胀、坚硬、灼热。她现在活不久了。
药剂师加里克派了个医生过来,但是阿尔玛打发他回去了。现在给她母亲放血、拔罐没有任何好处。阿尔玛反而回了口信给加里克先生,请他给她准备鸦片酊 ,让她每个小时小滴小滴地注入她母亲的嘴里。
第七个晚上,阿尔玛睡在自己床上时,一直陪坐在比阿特丽克斯身边的普鲁登丝过来拍她的肩膀,叫醒她。
“她在说话。”普鲁登丝说道。
阿尔玛摇摇头,想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对着普鲁登丝的蜡烛眨眨眼。谁在讲话?她梦见马蹄和飞行动物。她再次摇摇头,坐了起来,想起一切。
“她说什么?”阿尔玛问道。“她请我离开房间,”普鲁登丝平静地说,“她要见你。”阿尔玛抓了条披肩裹住肩膀。“你睡吧。”她对普鲁登丝说道,把蜡烛带进她母亲的房间。比阿特丽克斯睁着眼睛。其中一只眼睛红肿着,布满血丝,并未移动,另一只眼睛扫过阿尔玛的脸,小心翼翼地搜索追踪。“妈。”阿尔玛说道,看看四周,想找点儿什么给比阿特丽克斯喝。床头柜上有一杯冷茶,是普鲁登丝刚刚守夜剩下来的。比阿特丽克斯不会想喝该死的英国茶,即使在临终前,然而能喝的也只有这个。阿尔玛把杯子端到母亲干枯的嘴唇边。比阿特丽克斯啜了啜,随后,果然皱起眉头。
“我拿咖啡来给你。”阿尔玛道歉。比阿特丽克斯只是轻轻摇头。“你需要什么?”阿尔玛问道。没有任何回应。“要找汉娜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