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39/46页)

依然坐在地板上的阿尔玛没有能力说话。她只感激芮塔喋喋不休,头靠在她的胸口上,因此看不见她的脸。

霍克斯就要和芮塔结婚?但是,霍克斯原本应该是阿尔玛的丈夫。近五年以来,这个想法已经鲜活地存在于她心中。她在装订室时幻想着他——他的身体!不过,她对他也保有更纯洁的想法。她曾经想象过他们一起工作,并肩研究。她经常想象自己要嫁给乔治时,将会离开白亩庄园。他们将一起住在印刷厂楼上的小房间,那里有墨水和纸张的温暖气味。她曾经设想他们一同去波士顿,甚至更远的地方—— 像阿尔卑斯山一样远的地方,攀越巨石,寻找复活节花和点地梅。他会跟她说: “你对这个标本有什么看法?”她会说:“珍贵罕见。”

他对她总是很友善。他曾经把她的手握在他的两只手里,他们曾经那么多次透过相同的接目镜观看显微镜,来来回回,轮流赞叹不已。

霍克斯究竟在芮塔身上看见什么?就阿尔玛记忆所及,霍克斯注视芮塔的时候,几乎不能不感到困惑尴尬。阿尔玛记得,芮塔每次开口说话,霍克斯总是不知所措地瞅她一眼,仿佛在寻找协助、解脱或解释。按理说,霍克斯和阿尔玛之间这些交流的眼色,是他们最甜美的亲密时刻——至少阿尔玛曾经如此想象。

然而,阿尔玛显然想象过许多事情。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仍然希望这只是芮塔的古怪把戏之一,或纯属这女孩虚构的空想而已。毕竟几分钟前,芮塔才宣称马车房里住了巫婆,因此一切皆有可能。然而,不。阿尔玛很了解芮塔。这不是开玩笑的芮塔,而是认真的芮塔。这个芮塔正在絮絮叨叨地谈论二月的婚礼上,袖子和披肩的问题。这个芮塔郑重其事地担心起她母亲打算借给她的项链(项链价值不菲,却不完全合乎芮塔的品位):万一链子太长怎么办?万一卡在胸衣里怎么办?

阿尔玛突然站起来,把芮塔从地上拉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无法静静坐在那里,继续听进去半个字。她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计划,就抱住了芮塔。抱她要比看她容易许多。还能让芮塔停止说话。她把芮塔抱得如此之牢,可以听见女孩猛地倒吸口气,发出惊讶的咯吱声。正当她觉得芮塔可能再次开口说话时,阿尔玛下令说:“嘘!”然后把她的朋友抱得更紧。

阿尔玛的胳膊格外强壮(她有一双铁匠的手臂,就像她的父亲一样),芮塔则非常娇小,肋骨纤细得像兔宝宝。某些蛇以此方式杀死猎物,把对方抱得越来越紧,直到呼吸完全停止。阿尔玛抱得更紧了。芮塔又发出一声微弱的咯吱声。阿尔玛抓得越来越牢——牢得把芮塔从地板上抬起来。

她记得大家相识的那一天:阿尔玛、普鲁登丝和芮塔。提琴、叉子与勺子。芮塔说:“我们如果是男生,现在就得决斗。”好吧,芮塔可不是斗士。她肯定会打败仗。她肯定会败得很惨。阿尔玛的手臂把这娇小、无用、珍贵的人压得更紧。她使劲儿闭紧双眼,然而,眼泪依然从眼角流出来了。她感觉得到,芮塔在她的握力下瘫软下来。要让她停止呼吸一点儿也不难。愚蠢的芮塔,亲爱的芮塔,甚至此刻,她也成功地让人没办法不爱她。

阿尔玛放开她的朋友。芮塔倒吸一口气跌在地上,几乎弹了起来。

阿尔玛强迫自己开口说话。“我祝你幸福。”她说道。

芮塔立即抽泣起来,双手颤抖地抓住自己的胸衣。她露出傻气、信任的笑容。“你真是好阿尔玛!”芮塔说,“你多么爱我啊!”

带着一丝奇特的近乎男性的礼仪,阿尔玛伸出手来让芮塔握住,设法哽咽地再说出一句话:“因为你值得。”

“你知不知道?”不到一小时后,阿尔玛在起居室找到正在做针线活的普鲁登丝,责问她道。普鲁登丝放下工作,双手合十,一言不发。普鲁登丝有个习惯:在她尚未完全了解状况时,绝不表态。可阿尔玛仍然等在那里,想迫使她的妹妹开口说话,想逮住她什么。然而,是什么?普鲁登丝的脸深藏不露,如果阿尔玛以为,在这种激动的状况下,普鲁登丝会傻到先开口说话,那她太不了解普鲁登丝了。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阿尔玛感觉到自己的愤怒,从勃然大怒转变为更悲惨暴躁的情绪,某种变质、哀伤的东西。“你知不知道,”阿尔玛最后不得不问,“芮塔就要嫁给霍克斯了?”

普鲁登丝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阿尔玛看见她妹妹的唇边,出现片刻的一条小白线,仿佛她抿了一下嘴,就要说“是”。而后,线消失了,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快。或许是阿尔玛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