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41/46页)

好吧,现在她知道了。显然,他是来追求他从前的学生,而她碰巧是费城最美丽的女人,而必须指出的是,有可能也是最富有的女人之一。

“这发生在什么时候?”阿尔玛问道。“就在母亲过世前。”“怎么发生的?”

“以平常的方式。”普鲁登丝淡淡地答道。

“这一切是同时发生的吗?”阿尔玛追问。这个想法引起她的反感。“你和狄克逊先生订婚的时候,芮塔和霍克斯是不是也同时订婚了?”“我对别人的私事一无所知,”普鲁登丝说道。不过接着她稍微软化,而后承认:“似乎是这样,我的订婚似乎早了几天。尽管这完全不重要。”“爸知不知道?”“他很快就会知道。等我们服丧期结束,阿瑟就会提出求婚。”“可是,狄克逊究竟要跟爸说什么,普鲁登丝?他很怕爸爸。我没办法想象。他要怎么谈这件事,才不会让自己昏死过去?而且你下半辈子要怎么办——嫁给一个学者?”

普鲁登丝站得更挺直,抚平自己的裙子。“我纳闷你是不是了解,阿尔玛,听到订婚消息的正常反应,应该是祝福准新娘永远健康幸福——尤其是当准新娘是你妹妹的时候。”

“喔,普鲁登丝,我很抱歉……”阿尔玛开口说道,再次为自己感到羞愧。

“没什么,”普鲁登丝转身向门口走去,说,“我本来就没有期待你说别的。”

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有些日子让我们希望能从自己的生存记录中删除。或许我们之所以渴望删除,是因为某一特定的日子带给我们撕裂的痛苦,使我们简直不忍心再想起。或者,我们希望将一段经历永久抹去,只因为那天我们表现得非常糟糕——我们自私得令人羞愧,或是愚蠢得无以复加。或者,我们伤害了另一个人,希望忘却自己的罪恶。可悲的是,一生当中有一些日子,这三件事同时发生——在同一时间,我们伤心至极、愚蠢鲁莽,而且不可原谅地伤害他人。对阿尔玛而言,这一天是一八二一年一月十日。她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这一整天从她的人生记事中除去。

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当她最亲爱的朋友和她可怜的妹妹发布喜讯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卑鄙地表现出忌妒、自私,和(至少对于芮塔来说)肢体暴力。比阿特丽克斯总是怎么教她们的?什么东西都不如尊严重要,女孩们。时间将证明谁有尊严,谁没有。就阿尔玛而言,在一八二一年一月十日,她已经显示出自己是缺乏尊严的年轻女性。这件事将在未来数年困扰她。阿尔玛折磨着自己,一遍遍想象原本可能采取的各种做法,如果那天能管住自己的情绪的话。在阿尔玛与芮塔的对话“修正版”中,她一听到霍克斯的名字,便十分温柔地拥抱她的朋友,语调沉着地说:“能赢得你的芳心,他是多么幸运!”在她与普鲁登丝的对话“修正版”中,她从未指控她妹妹向芮塔出卖了她,肯定也从未指控芮塔夺走霍克斯,而当普鲁登丝宣布自己已经与狄克逊订婚时,阿尔玛带着温和的笑容,握住她妹妹的手表示喜爱,说:“他是最适合你的绅士人选!”

但是很不幸,在这些一错再错的经历中,你再也得不到第二次机会。不过话说回来,一八二一年一月十一日——才过一天之后!——阿尔玛已经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她尽快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决心对两场婚约展现出风度。她尽量扮演风度沉稳的年轻女性,对他人的幸福真心感到喜悦。两场婚礼——彼此仅隔一个月——在下个月举行时,她成功担任了活泼开朗的宾客。她协助新娘,对新郎以礼相待。没有人在她身上看到一丝瑕疵。

尽管如此,阿尔玛仍然非常痛苦。她失去了霍克斯。她被她的妹妹和她唯一的朋友抛在身后。普鲁登丝和芮塔结婚后,立刻搬到了河对岸的费城市区。提琴、叉子与勺子到此结束。留在白亩庄园的人,只剩阿尔玛一个(她老早以前就已断定自己是叉子)。

除了普鲁登丝之外,没有人知道她从前对霍克斯的爱,这让阿尔玛欣慰不少。她没有办法抹去这些年来曾经如此粗心地和普鲁登丝分享的热情告白,(老天,她是多么后悔!)但至少普鲁登丝就像封住的墓穴,没有任何秘密会泄露出来。霍克斯自己似乎并未发觉阿尔玛曾经喜欢过他,也未发觉她可能曾经以为他喜欢过她。他婚后对待她的方式,和婚前没有什么不同。他从前友善专业,现在也同样友善专业。这让阿尔玛既欣慰又沮丧。之所以欣慰,是因为他们双方没有尴尬的余地,没有丝毫丢脸的共同征兆。之所以沮丧,是因为他们之间显然从来没有过什么——除了阿尔玛曾经让自己做过的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