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白亩庄园的小梅(第42/46页)
在你回想起来时,一切都那么可耻。不幸的是,你往往禁不住要回想。
另外,阿尔玛现在似乎将永远留在白亩庄园。她父亲需要她。情况一天比一天更加明确。亨利没有反抗地让普鲁登丝离开(事实上,他还赐给自己的养女一笔颇丰厚的嫁妆,对狄克逊也不刻薄,尽管那个家伙惹人厌烦,还是长老会 信徒),但是亨利永远不会让阿尔玛离开。普鲁登丝对亨利没有价值,阿尔玛对他却至关重要,尤其在比阿特丽克斯已经过世的情况下。
于是,阿尔玛完全替代她的母亲。她被迫担任这一角色,因为没有别人能够驾驭亨利。阿尔玛代他父亲写信、查核他的账目、听他诉苦、注意他喝酒、对他的计划提出评论、安抚他的怨愤。不分白天黑夜,阿尔玛随时被唤进他的书房,永远不确定她父亲可能需要她做什么,也不确定需要花多少时间。她可能发现他坐在书桌前,拿缝衣针刮着一堆金币,设法判断金币是真是假,并且想知道阿尔玛的想法。他可能只是百无聊赖,希望阿尔玛给他拿杯茶来,或是和他一起玩牌,或告诉他一首老歌的歌词。在他身体疼痛,或只是刚拔了一颗牙或胸口涂了热膏药的日子,他会把阿尔玛叫到书房来,只是为了跟她说他有多么痛。或是毫无理由地,他可能只是想列举出自己的不满。(“我们这个家的绵羊肉为什么吃起来像山羊?”他可能责问。或是:“为什么女仆老是要把地毯挪来挪去,让人永远不知道该把脚放在哪里?她们想让我跌倒多少次?”)
在比较忙碌、身体较佳的日子,亨利可能派给阿尔玛真正的工作。他或许需要阿尔玛给某个拖欠还款的借款人写封恐吓信。(“告诉他,两周之内他得开始还钱给我,否则我保证他的子孙会在救济院度过余生。”亨利口述信稿,阿尔玛则写下:“亲爱的先生,恕我直言,劳驾您留心这笔债务……”)或者亨利可能从海外收到干燥的植物采集标本,需要阿尔玛趁植物尚未腐烂前,立即加水使其恢复原状,并为他制作图表。或者他可能需要她写封信,给某个在塔斯马尼亚岛的偏远地区操劳得半死、为惠特克公司采集异国植物的属下。
“告诉那个偷懒的蠢蛋,”亨利会把写字板扔到书桌另一边给阿尔玛,说,“他说他在某条名字可能是他自己取的河流旁边发现某某标本,据我所知,这对我一点儿用都没有,因为我在地图上找不到。告诉他,我需要有用的细节。告诉他,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他健康衰退的消息。我的健康也在衰退,可我有没有麻烦他听我诉苦?告诉他,我保证每一百个标本十美金,但我要他精确无误,而且标本必须可以辨认。告诉他,他绝不能再把干燥标本贴在纸上,这会毁了标本,他现在总该很清楚了吧。告诉他,他得在每个玻璃箱里放两个温度计——一个绑在玻璃上,一个扎进土里。告诉他,在继续运送标本前,他得让船上的船员明白,如果预计有霜冻,晚上一定要把箱子搬离甲板,如果把在盒子里发霉、标榜为植物的东西再运来一次,我半个子儿都不付给他。告诉他,我不会再预支薪水给他。告诉他,他还有这份工作算他幸运,因为他一直想尽办法要让我破产。告诉他,他当之无愧的时候,我会再付给他钱。”(“亲爱的先生,”阿尔玛开始写,“惠特克公司在此,为您近来的辛劳致上最衷心的感谢,对于您身体的不适,我们表示歉意……”)
没有其他人能做这份工作。除了阿尔玛之外别无选择。一切就像比阿特丽克斯临终前的指示一样:阿尔玛不能离开她父亲。
比阿特丽克斯是否怀疑阿尔玛永远不可能嫁人?阿尔玛发现不无可能。谁愿意娶她?谁愿意娶这个身高超过六英尺、塞满学问、头发颜色和式样像鸡冠的女巨人?霍克斯原本是最佳人选——其实也是唯一的人选——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阿尔玛知道,想找个合适的男人做丈夫,已经永远没有希望,她有一天和汉娜克在比阿特丽克斯的希腊式旧花园里修剪黄杨木时,也跟汉娜克这么说。
“永远轮不到我,汉娜克。”阿尔玛突然说道。她的语气不是可怜巴巴,而是简单直率。讲荷兰语(阿尔玛对汉娜克只讲荷兰语),会产生一些简单直率的效果。
“耐心一点儿,”汉娜克说道,非常清楚阿尔玛指的是什么,“你还是有可能遇上一个丈夫。”
“忠诚的汉娜克,”阿尔玛亲昵地说,“我们实话实说吧。哪个人会把戒指戴在我这双卖鱼婆的手上?哪个人会亲吻这颗装了百科全书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