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79/108页)
他抛弃了以往社论中所使用的“我们”。他写道:“……而如果我的读者和我的对手们希望就这一偶发事件嘲笑我的话,我会接受它,并且把它当作是偿还一笔自己所招致的债务。我罪有应得。”
他想,那是这幢大楼的心脏,它跳动着——现在几点了?——我是真的听见了呢,还是我自己的心脏?——有一次,一个医生把听诊器插在我的耳朵里,让我听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它听起来就和这声音一样——他说我是个健康的动物,活很多年都会没事——活很多……年……
“我曾经把一个满口脏话的下流人强加给我的读者,此人的精神高度是我唯一的借口。我对社会的藐视还没有达到这样的程度,竟然会允许自己将他视作危险人物。我仍然持有对我那些追随者们的一份尊敬——他们有资格让我说埃斯沃斯不可能构成威胁。”
他们说声音从不消失,而是由空间传播——那么人的心跳又怎样呢——在五十六年当中有那么多次心跳——能否将它们再次收集起来,以一种浓缩的形式再次使用?如果它们能再次跳动的话,结果也会是那些印刷机的声音吗?
“但是,我一直在自己的报头做他的担保人,所以,如果说公开忏悔在现代社会里是不可思议的丢脸行为的话,这便是我强加于自己的惩罚。”
不是一个人从来听不到的五十六年点滴的轻微声音,每一声都是单一的,决定性的,不像一个逗号,而像一个句号,一个版面上长长的一串,集中起来去喂那些印刷机——不是五十六,而是三十一,另外那二十五年是让我做好准备的——当我把新的报头举到门口上方的时候,我二十五岁——出版人是不更改报纸名称的——而这个出版人却改了——《纽约旗帜报》——盖尔·华纳德的《纽约旗帜报》……
“我请求这份报纸的每一位读者宽恕。”
一只健康的动物——来自我的东西都是健康的——我必须将那个医生领到这儿来,让他听听印刷机的声音——他会善良地、得意地、满意地咧嘴笑笑,偶尔,医生喜欢一个完全健康的标本,那太稀罕了——我要款待他一下——让他听听所听过的声音中最健康的——他会说《纽约旗帜报》是健康的,还可以活好多年呢。
办公室的门开了,埃斯沃斯·托黑走了进来。
华纳德任凭他穿过屋子走近办公桌,没有任何抗议的表示。华纳德心想,他所感觉到的只是好奇——如果好奇能从深渊吹进事物的三维空间的话——就像是《纽约旗帜报》周日增刊中那些房子一般大小的甲虫向着人类的身影前进——好奇,因为埃斯沃斯·托黑还在大楼里,因为托黑已经越过了他所下达的命令获准进来了,还因为托黑在哈哈大笑。
“华纳德先生,我是来告几天假的。”托黑说。他的面色从容镇定,那并不是得意洋洋的表情,那是一张艺术家的脸。他明白过犹不及,所以便通过保持常态的方式来达到登峰造极的冒犯,“并且告诉你,我还要回来的。还干这份工作,还写这个专栏,还在这幢大楼里。在我离开期间,你会弄清楚你所犯的错误的性质。一定要原谅我,我知道这样做十分不得体,可是我已经等了十三年,我觉得可以给自己五分钟的奖励。那么,华纳德先生,你是一个占有欲很强的人,而且你喜欢拥有财产的感觉?你有没有停下来想过,它的基础是什么?你是否曾停下来以确保它的基础是稳固的?没有,因为你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讲求实际的人处理的是银行账户、房地产、广告合同和金边证券。他们留给像我这样不切实际的知识分子这样的消遣——通过对金边证券进行化学分析,了解金子的性质以及来源等情况。他们紧紧抓住克雷姆·普丁那样的大广告客户,而把不起眼的小事留给我们去做,比如剧院啦,电影啦,电台啦,学校啦,书评以及建筑批评什么的。只不过是一种贿赂——如果我们喜欢将时间浪费在生活中并不重要的这些小事上,而与此同时,你们却在赚钱。金钱就是权力。是吧,华纳德先生?那么,华纳德先生,你就是在追求权力了?是控制人的权力吗?你这个可怜的外行!你从没弄清过自己野心的本质,否则你早就会知道你并不适合此道。你不会利用它所要求的方法,而你又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一直以来,你连个无赖都算不上。我并不介意将这种方法传授给你,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对你来说更糟糕:是做个伟大的无赖好呢,还是个伟大的傻瓜好。那就是我要回来的原因。而且当我回来时,我要来管这家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