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89/108页)
站在这儿,他想,去数城市中亮着灯的窗户。你无法做到。可是就在那一个接着一个升向天空的黄色矩形后面——在每一个灯泡下面——就在那儿,看见河面上那朵火花了吗?它并不是星星——有你永远看不到的那些人,他们是你的主人。在晚餐桌前,在起居室里,在床上,在地下室里,在书房里,在卧室里。在你脚下的地铁里飞速而行。在你周围裂缝中的电梯里向上爬升。在每一辆公共汽车上从你身边颠簸而过。你的主人。盖尔·华纳德。有一张网——比缠绕在这座城市的墙壁中的电缆还要长,比输水,输气,输出废水的管网还要大——在你周围还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它捆着你,而那些线则通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手中。他们猛地拽动那根线,你便会动。你是人们的统治者。你握着一根皮带。皮带只不过是一根两头各有一个套索的绳子。
我的主人们,这些匿名的,未被选择的人。他们给了我一套顶楼公寓,一个办公室,一艘游艇。我把霍华德卖给了他们,卖给任何一个想要他的人,只为了三分钱。
他走过一座开阔的大理石庭院,一个深深切入一座大楼的洞穴,里面充满了灯光,喷射出空调中突如其来的冷气。那是一座电影院,门罩上有用五彩装饰组成的字母:《罗密欧与朱丽叶》。票房玻璃柱旁的牌子上写着:“比尔·莎士比亚不朽的经典之作!绝无卖弄!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类爱情故事。一个布朗克斯男孩遇到了一个布鲁克林女孩。就像邻家的民间故事。就像你和我。”
他从一家沙龙的门前经过。有过期啤酒的味道。一个妇女跌坐在那里,胸部压在桌面上。自动点唱机在旋转舞时间播放着改编过的瓦格纳的《致晚星》。
他看见了中央公园的树木。他走着,垂下眼睛。他正在经过阿奎亚娜酒店。
他来到一个街角。他躲过了其他像这样的街角,可是这一个却吸引了他。那是一个昏暗的角落,是人行道的一段,夹在一间停业的车库墙壁和一座高架车站的柱子之间。他看到一辆沿着街道开过去的卡车尾部。他并没有看清上面的名字,可是他清楚那辆卡车是干什么的。在那座高架车站的金属台阶下面蹲着一座报亭。他的视线慢慢地移动着。那堆新送来的报纸就在那儿,摊在他面前。是明天的《纽约旗帜报》。
他没再往前走。他站在那儿等待着。他想,我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不去了解其中的内容。
他看到没有面孔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在报亭前停下来,他们来买不同的报纸,不过当他们注意到《纽约旗帜报》的头版时,他们也买了《纽约旗帜报》。他贴着墙站在一边等着。他想,这样是对的,我会是最后一个得知我所说过的话的人。
后来,他不能再拖了:没有顾客来,报亭前空无一人,报纸铺在灯泡射出的黄色灯光下,等待着他。他看不见灯泡那边黑暗小屋里的报贩。街道一片空旷。高架车站占满了一条长长的通道。石头铺砌的墙面遍布污渍,铁柱纵横交错。也有亮着灯的窗户,不过看起来墙内没有人走动。一列火车从他头顶上轰隆隆地驶过,一阵铿锵的轰鸣声颤抖着,从铁柱传到了地底。它看起来就像个金属的聚合体,无人驾驶,匆匆地穿过黑夜。
他等待着那阵轰鸣声消失,然后走到报摊前。“《纽约旗帜报》。”他说。他并没看清报纸是谁卖给他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只看见一只多骨节的棕色的手将一份报纸推到他面前。
他起步离开报亭,可是过马路时,他停住了。头版上有一张洛克的照片。那是一张拍得很好的照片。平静的脸,棱角分明的脸颊,桀骜不驯的嘴巴。他靠在车站的一根柱子上,读着那篇社论。
“我们一直毫不畏惧、毫无偏见地努力去告知读者事实的真相……
“……甚至对一个被控犯有危险罪行的人也要给予仁慈的体恤和应有的恩泽……
“……但是,经过认真负责的调查,以及根据摆在面前的新证据,我们发现不得不诚实地承认,我们可能太过怜悯了……
“……清醒地意识到一种对被剥夺了特权的人们所负的社会责任……
“……我们加入了公众舆论的呼声……
“……霍华德·洛克的过去、事业、品行,似乎无一不支持这一广为流传的印象,他是一个应该受到谴责的、危险的毫无原则的、反社会类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