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被绞死的人(第30/34页)

但是突然,他低下头,伸长脖子,朝前向别的囚犯走去。他的一双黑眼睛,从蓬松的头发和大胡子组成的柜子中间粗野地、锐利地、带着几分疯狂地望着前面。

“啊!先生们!”他拖长声音说,“原来这样。你好啊,老爷。”

茨冈诺克戳了戳维尔涅的手臂,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然后俯身凑近维尔涅,眯起一只眼睛,用一只手很快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也是的?啊?”

“也是的!”维尔涅微微地笑了笑。

“难道这些人都是?”

“都是。”

“啊哈!”茨冈诺克咬了咬牙,迅速地把大家扫视了一遍。他的目光在莫霞和扬松身上稍稍多停了一会儿,然后又朝维尔涅做了个鬼脸:

“想把部长干掉?”

“是的。你呢?”

“我呀,老爷,是干另一件买卖的。我们这号人连部长的边都挨不到!我是个强盗,老爷,就是这号人!杀人越货。没什么,老爷,让你们受挤了,这可由不得我,不是我有意要混进来同你们一块上西天去的。放心吧,等到了那个世界上,地方有的是,够我们大伙儿坐的。”

他从乱蓬蓬的头发下边瞪出一双粗野的眼睛,迅速而又不信任地打量了一下所有的人。但大家却都默默地、严肃地,甚至怀着明显的关切望着他。他咬着牙,迅速地在维尔涅的膝盖上拍了几下。

“哎,原来是这样,老爷!真像是一首歌里唱的:别喧哗,请你安静;翠绿的橡树,我可爱的母亲!”

“你干吗叫我老爷,现在我们大家都……”

“说得对,”茨冈诺克欣然同意说,“既然都要同我一块儿被绞死了,你还算什么老爷!”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指了指那个不吭一声的宪兵,“喏,那人才是老爷呢。”他又用目光望着华西里,说:“可是你瞧,你们的那一位,不比我们这号人强,看样子他好像有点儿……老爷,喂,老爷,你害怕还是怎么的,说啊?”

“没有什么。”华西里艰难地转动舌头回答说。

“嗨,还说没什么呢!你别害臊,这事没有什么好害臊的。只有狗,给人家拖去吊死了的时候,还龇着牙,摇尾乞怜,你可是个人啊。而那一位耷拉着耳朵的是谁?不是你们一伙的吧?”

他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不时哧的一声把流进嘴里的甜津津的唾沫啐到地上。扬松缩在角落里,头上那顶毛都脱光了的破皮帽的两个帽耳朵微微地晃动着。他啥也没有搭腔。结果是维尔涅代替他做了回答。

“他把主人给宰了。”

“我的上帝!”茨冈诺克大为惊异,“这样的脓包居然敢杀人?!”

茨冈诺克早已乜斜着眼睛,瞟着莫霞了。这会儿,他索性猛地转过身去,目光锐利地笔直盯着她。

“小姐,喂,小姐!您干吗要做这种事!红通通的小脸蛋,还在笑哩。瞧,她真的在笑,”他伸开像铁一样结实有力的手指头,一把抓住维尔涅的膝盖,“你瞧,你瞧!”

莫霞的脸唰的一下子涨得通红。她露出一抹羞怯的微笑,也同样看着他那双锐利的、带有几分疯狂的沉重而粗野地询问着的眼睛。

大家都沉默着。

小火车在狭窄的铁轨上蹦蹦跳跳,勤奋地朝前飞奔;车轮不停地发出细碎单调的喀隆喀隆声。每逢到了拐弯处或道口,汽笛就无力而又勤勉地鸣叫起来——这是司机生怕轧死人。想想也觉得荒唐,在把人送去绞死的这种车上,竟也要费人们这么多事,竟也要那么认真负责、一丝不苟,世界上无理智的事却要以最普通、最理智的方式去完成。列车在飞奔。人们坐在车厢里,就像人们通常坐在车厢里一样。人们乘着这列火车驶向远处,就像人们通常乘着火车驶向远处一样。然后到一个小站,也像通常一样:“停车五分钟。”

于是前面就是死亡——就是永恒,就是伟大的秘密。

十二 押抵刑场

小火车勤奋地朝前飞奔。

谢尔盖·戈洛文曾一连好几年同父母亲一起住在这条铁路线附近的一幢别墅里,经常白天黑夜乘这次列车来来往往,所以对这条路很熟悉。此刻要是他闭上眼睛,就会以为这是回家去,因为在城里的朋友家待得过久,只好乘末班车。

“马上要到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黑洞洞的、装有铁栏杆的、默默无言的窗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