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与瓦格纳(第17/28页)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教诲的,世上所有的智者,菩萨,叔本华,耶稣和希腊人。世上只有一种智慧,只有一种信仰,只有一种思想,这就是知道上帝在我们心中。学校、教堂、书本和科学界在这一点上传授的知识有多么歪曲,多么错误啊!
克莱因的思想鼓起宽大的翅膀飞过他内心世界的,知识的与教育的疆域。这里,就像在外表生活里一样有财富、宝藏和源泉,源源不断,但每一个事物孤立地、分开地看是无生命无价值的。可是有了知识的光芒,有了领悟,这里的秩序,意义与构造也会突然跃过混乱,开始了创造,生命与内在关系从一个极点跃向另一个极点。默祷中最冷僻的箴言自然明了,黑暗变为光明,乘法表变为神秘莫测的信条。这个世界也生气勃勃,燃烧着爱的火焰。他年轻时喜欢的艺术作品以新的魅力回响起来。他看见艺术谜一般的魔力向同一把钥匙敞开着。艺术只不过是在受恩惠和醒悟状态下对世界的观察。艺术就是在每一事物后面展现上帝。
快乐的人满怀激情地走遍世界,每棵树上的每个枝杈都分享着一种欣喜与兴奋,或贵族气地向上高耸,或真诚地向下垂悬,它们是象征与上帝的启示。稀薄的紫罗兰色的云影在湖面上奔跑,婀娜妩媚地战栗不已。每块石头意味深长地静卧在自己影子旁。世界还从未如此美丽,如此深刻,如此神圣得令人喜欢,或者说打最初的孩提时代的深奥莫测,神话般的年月起就从未这样。“你们不要像孩子似的,”他想起了这句话并觉得又成了孩子,我走进了天国。
当他感到又累又饿时,发现自己已远离城市。现在他想起来他从何处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没有道别就离开了特莱希娜。在下一个村庄里他找到一家酒馆。一个小小的有乡土气息的酒柜,小花园的桂樱树下一个用桩围起来的木桌吸引着他。他要吃的,可除了酒和面包外没别的。一碗汤,他要道,或者鸡蛋,或者火腿。没有,这里没这些东西。在物价昂贵的年月这里没人吃这类东西。他先和老板娘,继而又和一位坐在房门石头门槛上缝补衣裳的老奶奶商量。接着他坐到花园绿荫匝地的树下,吃着面包喝着酸酸的红葡萄酒。在邻近的花园内,听到两个姑娘在葡萄叶和晾晒的衣服后唱歌,却不见人影。刹那间歌中的一个词触动他的心弦,可他没记住这个词。下一段歌词里又出现了,是特莱希娜这个名字。这首歌,不是很诙谐的那种歌词,说的是一个特莱希娜。他听懂了:
她妈妈靠在窗口,用婉转的歌喉唱道:回来吧,噢,特莱希娜,让那个笨蛋走开吧!
特莱希娜!他是多么爱她啊!爱是多么美好啊!
他把头放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而后又醒来,如此反复多次。已是傍晚。老板娘走到桌前,对这位客人感到奇怪。他把钱递过去,又要了一杯酒,向她打听那首歌。她很热情,端来了酒后站在他身边。他又让她把特莱希娜这支歌唱一遍,对一段歌词兴趣盎然:
我不是笨蛋,也不是阿谀奉承者,我是富人家的儿子,来到森林寻找爱情。
老板娘说他现在可以有汤喝了,她反正为丈夫煮好了,正等他回来。
他喝着菜汤,吃着面包,老板回来了,夕阳在村子灰蒙蒙的石屋顶上渐渐燃尽。他问有没有房间,店家提供了一间,小屋的厚石板墙光秃秃的。他要了。他还从未在这样一个小屋里睡过觉,小屋在他看来有点像强盗剧里的小暗屋。然后他穿过夜幕中的村庄,发现一个小卖部还没关门,买了一块巧克力分给成群结队穿胡同嬉闹的孩子们。他们在他身后跟着跑,父母们向他打招呼,每个人都向他道晚安,他回了礼,朝坐在房门槛和台阶上的老老少少点头问候。
他很愉快地想着酒店里那间小屋,这个简陋的,洞穴似的住处,灰溜溜墙上的旧墙灰脱落了,光秃秃的墙上挂着废物,既没有画也没有镜子,既没有墙纸也没有窗帘。他穿过夜幕下的村庄就像经历了一次冒险,一切都烁烁生辉,一切都充满着神秘的预兆。
回到小酒店后,他从空荡荡黑咕隆咚的客房里看见一个门缝透出了灯光,他循着灯光来到了厨房,觉得厨房就像童话里的洞穴,细弱的光晕洒到红色石板地上,还没来得及照到墙壁和天花板就在浓浓的温煦的黄昏里散尽,从阴森森漆黑的垂下来的烟道口处好像有一股流不尽的幽暗的泉水流淌出来。
老板娘和老奶奶一道坐在那里,两人瘦小羸弱,都向前弓着身子,恭顺地坐在矮板凳上,手摊在膝上休息。老板娘抽泣着,没人理会进来的人。他坐到桌沿剩菜旁,一把钝刀寒光闪闪,灯光照映下亮堂堂的铜质餐具红光四射地映在墙上。女人哭泣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站在她身边,和她用方言唠叨着,他慢慢听明白了是家里闹了矛盾,吵架后丈夫又出去了。克莱因问丈夫是否打了她,没得到回答。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安慰,说她男人肯定马上就会回来的。女人恶狠狠地说:“今天不会,也许明天也不会回来。”他不再劝了,女人把腰板挺直了一些,默默地坐在那,哭声停止了。事情发生时没说什么话,过程的简单在他看来真是妙不可言。人吵了架,感到痛苦,哭了起来。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日子还得过下去。像小孩们一样。像动物一样。只是别吱声,只是别把简单的事搞复杂了,只是别把情感向外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