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零时间》(第11/15页)
因此可以设想,有一种共同的意向在我和他之间确立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冲出去;他呢,想要重获先前的机遇。当时在这个城市郊外的一条街上,他向我开了两枪,而我纯粹是由于运气才没有被击中…… [86]
啊,体系,体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竞技场啊?似乎它一心想做的就是以这静态的铁笼子来将我逼疯!当然还有他,我的敌人,也要被逼疯。但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开过枪,这使我对他要致我于死地的意志坚信不疑。我对这套体系的恨是真恨,我估计他也如此。可他果真如此吗?!是我自动进入这个铁笼,这场游戏的,现在我身不由己了,退出这场游戏已不可能。我仔细分析了我和他的处境,方方面面都想到。结论是他暂时没法杀死我,但危险也不会消除。那么,在这令人发疯的绝望等待的期间,我能够做什么呢?我唯一可做的事是虚构和推理。
我努力去探讨每一种假设。因为探讨得越仔细,我越能预见到更多的求生的可能性。否则我又能干什么呢?我们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 [87]
这个被阻断在街上的汽车纵队是一个线性连续统一体。任何自由活动的空间都被交通体系的意志所拒绝,每一辆单独的车都只能就范。如果你不服从,等待你的就是死路一条。这个城市里此刻所有被堵的车子都只有两种身份——追击者和被追击者。而行驶的方向都是不可逆转的。我由此推论:那么,所有单独的车都同时具有追击和被追击两种身份。并且,由于我们都不能拥有自由的空间,我们的追击就不是空间里的追击,而只是相对静态的、不断变换位置的想象中的追击。写作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谁又能让肉体脱离这拥堵的大地?我们体内欲望的命运是,没有自由的飞翔,只有无休无止的转移。但转移也是追击和被追击——极为独特的、通过严密紧张的思维的协助来完成的追击和被追击。
假如每辆车运动的方向和追击的方向保持不变,那么每辆车就同另外的车相等,任何一辆车的特性也可以归于另外的车上。因此不排除这个可能:所有这些车队都是由被追击的车构成的,因此每辆都像我一样在逃开一把瞄准它的手枪,持枪者则在后面的车里。我也不排除进一步的可能性,即,每辆车都在追击另一辆车,怀着要干掉它的愿望。于是忽然一下,市中心将变成战场,或大屠杀的场地。 [88]
这就是人性机制的画面。我们的后面都有一个枪手,只是那枪手的深层意图我还未能完全领略。从表面看,他只是一心要杀死我。我的时间己不多了,只有几分钟了。啊,我要赶紧!我要奋力推理!冲出一条路来!那么,我正在干什么?哈,我明白了,我不仅仅是在被动地被人追击,我也是在追击一个人!我这样死命地努力,一心想往前跑,正是想要追击他!为什么我先前没意识到这一点呢?看来我的敌人不仅仅是要杀我,他要杀我却是为了阻止我去杀我追击的那个人,多么的曲里拐弯啊。这回我大概将他的意志弄清楚了,不进行追击活动,我大概永远蒙在鼓里呢。
我前面那辆车处在一个糟糕的位置,它已经驶过了信号线。司机在回过头看他是否能退回来。他看见了我,他显出惊骇的表情。他是我跑遍了全城追击的敌人,在这列长长的缓慢的车队中,我一直耐心耐烦地跟踪着他。我的右手搁在变速档上,拿着一把带消音装置的手枪。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的追击者正在瞄准我。 [89]
一直到最后一刻我才认出了我前面的敌人,那个人就是死神,我开枪杀死了死神。我是被逼的,如果后面那一位不逼我,我永远认不出前面的死神,也不可能有杀人的举动。后面那一位放下了枪。他到底是谁?他搞了那么多的迷魂阵,他一次次举枪瞄准我,终于将我逼到“狗急跳墙”的地步,将我逼成杀人犯。而他……放下了手枪。原来他并不要杀我,原来……他导演了这整出戏。
他就住在我那颗心的深渊里。我,玩杀人游戏的艺术家,又怎能离得开他?体系越来越复杂,意志越来越深藏,但结构仍然是那个古老的结构。是他逼出了我的主动性,此前,我一直在忍受,在逃逸,是他用枪瞄准我的头,教会了我去主动肇事。回想起来,这事真诡异!
十 超级高速路上的爱情警报
——读《夜间驾驶者》
艺术生活就如同时刻处在爱情的红灯中一样,彻底的缓解是不会有的,你必须将这种生活当常态。你是热锅上的蚂蚁,你在那条道上急煎煎地驶过来,驶过去,如同发了疯。起因是什么呢?起因是情人之间的某种“误解”。我为了消除这误解而力图表达自己。我深知,世界上只要有语言,就有误解,我们永远是词不达意的。可以说,就因为语言,我在这条高速路上发疯,我的发疯就是企图冲破语言藩篱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