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32/34页)

然后我起床,开了灯,并听到楼上有人在走动,这表明索尔已经回来了。我一听到他在楼上,我的胃就收紧了,我又成了那个没有毅力的病恹恹的安娜。

我朝楼上叫他,他应了一声。他的声音高高兴兴的,我的忧惧就消除了。不久他下来了,我却又忧惧起来,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有点怪,且是有意为之,我就很纳闷,他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呢?他坐在我的床上,拿起我的手欣赏着,那种赞赏的神色也有点怪,也是有意为之。我随即明白了,他是拿我的手和他刚刚告别的某个女人的手相比较,或者是某个他想让我相信与他刚刚分别的女人。他说:“或许我毕竟更喜欢你的指甲油。”我说:“可我并没有涂指甲油。”他说:“哦,要是你涂了,也许我会更喜欢的。”他不断地翻转细看我的手,装出又顽皮又惊奇的样子,一面看我对他那种顽皮和惊奇如何反应。我把手收了回来。他说:“我想你马上会问我今天上哪儿去了。”我没说话。他说:“只要你什么也不问,我就不会对你说谎。”我仍没说什么。我感觉好像被吸进了流沙之中,或被推上了传送带,将输送入机器被碾个粉碎。我离开他,走近了窗口。外面正下着雨,黑暗中雨丝微亮,屋顶全湿了,显得黑沉沉的。严寒正敲击着玻璃窗。

他跟了过来,伸出双臂搂住了我。他微笑着,意识到自己有能力与女人周旋,觉得自己就是这种角色。他穿一件蓝色紧身羊毛衫,袖子卷着。我看见他小臂上细密的汗毛微微闪亮。他低头盯住我的眼睛,说:“我发誓这不是撒谎。我发誓。我发誓。我并没有另外的女人。我发誓。”他的声音充满强烈的激情,他的目光也同样专注而热烈。

我并不相信他,可是在他怀抱中的安娜却相信他,甚至在我看着我们俩扮演这样的角色时,还难以相信我们竟会上演这样夸张的传奇。随后他亲吻我。而在我回吻他的时候他却闪开了。他像以前那样地说话,这种时候他的表情总是阴沉沉的:“你为什么不和我吵一架?你为什么不吵?”我反复答着:“为什么我应该和你吵?为什么你非要吵架不可?”这样的话我以前说过,这样的场面以前就出现过。随后他牵着我的手上了床,和我做起爱来。我很感兴趣地观察着他是在与谁做爱,因为我明白那不是我。看起来那个女人在爱情上还需要大量的劝诫和鼓励,还显得太幼稚。他是在和一个幼稚的、胸脯平平却有着一双纤纤素手的女人做爱。突然间他说:“对了,而且我们会有个孩子,你说得对。”完事之后他翻过身去,喘息着叫了起来,“天哪,那就完蛋了,一个孩子,你真的会让我完蛋。”我说:“我可没说过要给你生孩子,我是安娜。”他迅速抬起头盯住我看,又低下头笑着说:“噢,对了,你是安娜。”

我进了浴室,感到很不好受。出来的时候我说:“我得睡觉了。”我转过身背朝着他睡觉,以便躲开他。

但在睡梦中我仍挨近了他。这个夜里尽做梦,我成了一个又一个角色,和索尔的一个个角色相对。就像在一部戏里,台词在不断改变,仿佛是剧作家将同一个剧本写了又写,每次都略作修改。我们扮演了可以想像出来的一切男女角色。梦中每一轮故事结束的时候,我就说:“好啦,这我已经历过了,不是吗,该是结束的时候了。”这就像活过了一百辈子似的。我很惊讶生活中竟有那么多的女性角色我未演过,曾拒绝担当,或未获出演的机会。即使在梦中我也知道现在我是被迫扮演她们,因为我在生活中拒绝担当她们的角色。

早上我醒来时,索尔就躺在身边。他身上很冷,我不得不温暖他。我归于自我,并坚强有力。我径直走到搁板桌前,摊开笔记本,写了好久后他才醒来。在我见他醒了之前,他一定早已醒来并看了我好一会了。他说:“为什么不另写一部小说,而不是这样在日记中记录我的罪恶呢?”

我说:“我可以对你说出整整一打的理由,我可以就这个问题说上几个小时,但真正的原因却是我没有了作家的灵感。这是我第一次承认这一点。”

“或许是吧。”他微微侧着头说,一脸钟爱的笑容。我见到那副钟情的样子,心中很感温暖。然后,在我报以微笑的时候,他却收敛了笑容,脸色变阴沉了,并发狠地说:“不管怎样,知道你在这儿没完没了地写我们的事,我简直就要疯了。”

“谁都能告诉我们,两个作家不能住在一起。说得确切点,一个争强好胜的美国人不该和一个写过书的女人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