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提炼人性温度(第11/20页)

◎寂寞诗文,寂寞帝心

有的文人为了摆脱依附而远逃山泽,在无所谓尊严的冷僻角落寻找尊严,在意想不到的物质困境中失去尊严,结果,只在寂寞的诗文间呼唤着尊严。

——《汉堡残稿》

文人与书为伴,与纸笔为友,常常独处一室,沉思默想,也许这看上去有些寂寞,但真正的文人并不以此为寂寞。真正甘于寂寞的文人,不会感到寂寞,因以寂寞为常,反而不觉寂寞。深感寂寞者,往往是不甘寂寞,至少一时想突破寂寞的包围,但愈是躁动冲突,反而愈加寂寞。泰戈尔说:“快乐像露水一样脆弱,大笑之际就消失无遗。但悲哀是坚强而持久的。”寂寞是毒药,慢慢发作,直到痛入骨髓。也只有敏感的心,才能通过笔尖,流淌出精美的词藻。那些细腻的心灵,一旦被寂寞拥抱,便迸发出千古绝唱!

诸子百家里最寂寞的,莫过于庄子了,这份寂寞缘于世俗的悲哀,也缘于他的高度。他就像扶摇而上九万里的鲲鹏,拍起浪头高达三千里,驾着云气,盘旋而上。人们向上望的时候,只见天之苍苍,不知哪里是哪里的本色。大鹏向下俯视时,就像人们从地面上向上仰视一样,那时因为他飞得太过高远,高得使它无法看清地面的本色。庄子就是这只鲲鹏,站在天道的高度,去审视这个纷乱而无宁的时代。他希望无为而治,错误的认为:只要顺其自然,不治而天下自安,治而天下更乱。这怎么能为欲以武力征服群雄的统治者所用?这就是庄子有才而无用的悲哀。但他又是幸运的,因为,还有人间大道,天地精神与他为伴。对于精神领域的道的体悟,庄子认为:“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敏感的心是脆弱的,而脆弱,又往往为痛苦的天平增加了砝码。在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寂寞,在不知不觉中走入他的生命,萦绕着一颗敏感的心,挥之不去。

看得太透的人容易寂寞。太过寂寞的人则会不快乐。李清照,一位被寂寞消磨得“人比黄花瘦”的女词人,在那个陆游都认为“辞藻非女子事也”的时代,她错就错在了不该拥有如此横溢的才华,错就错在了不该拥有如此之高的觉悟与思想。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拥有了这些,她将自己推上了寂寞的悬崖,也因此而拥有了难耐的寂寞。她的每一阕词,每一句诗,甚至每一个字无不渗透了内心的寂寞与凄苦,令人读后,肝肠寸断。“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的一声叹息道出了多少痛苦与无奈,但这痛苦与无奈几百年后才被人理解。

“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在苏东坡豪迈豁达乐观的思想里,其实,也有着一种情归何处的悲廖,即使是那“大江东去”的气魄,也无法掩盖他在夜深人静之时无人倾诉的孤独。在一群政治手段上的大师,文化上的小人面前,皇帝也无能为力。“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苏辙曾这么说。苏东坡自己也曾感叹“高处不胜寒。”是啊,一群小人把当时的文化上的标志性人物成功地陷害了,这已足以使他们名传千年之后,哪怕是臭名亦无所谓。苏东坡被绑着,长途押解。这位自称“天涯倦客”的大文豪,又开始了自己的茫茫征程。余秋雨先生在《苏东坡突围》里说得好,“苏东坡在示众,整个民族在丢人。”东坡何许人也!东坡何罪之有啊!东坡在示众?可悲,是苏东坡之悲,古代文人之悲,历史之悲,甚至整个中华民族之悲。美好是那么脆弱,历史是那么苍白无力。于是他便将寂寞印在纸上,镌刻在后人的心中。“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花前对酒,月下同游。那个把酒问青天的东坡,遂成后人心中永恒的记忆。

张爱玲的寂寞犹如一只蚕茧的寂寞。她是个穿旗袍的精灵,在无意亦有意之间就编好了一张张网,只要你一碰上,就无路可逃。她冷漠的一个转身,就能让你陷进一个世纪的荒凉里。她,有点世故,有点市侩,但俗到极致,也是一种绝美。在她的文字里总能读到月亮,可是却感觉不到月光的清冽,有的是一盏古旧的老灯所留下的光和影,颜色是昏蒙的黄。读她的文字,同样感觉不到生命的喜悦。最华美的地方往往有最深的悲哀。看她的《倾城之恋》,明白了现世的无常与岁月的无奈,却仍然坚持着等待,这样的背后是否正是世人所共同的无奈与悲凉?“也许就是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她是战火撕裂的断点,她是世俗霖霪的奇葩。她是众香国里的王者,她迎风而去,一点淡然,一丝清幽。她摇曳着,飘向更寒冷的绝处,谁也拉不住。她天生就是个孤独的舞者,胡兰成,赖雅,都不过是她悲凉人生的过客,是她寂寞生涯的点缀。爱情来了又走,为了让她留一段传奇,为了让后世的人为她猜想不为人知的寂寞。一个女人,如果不曾真正拥有过倾国倾城的喧器灿烂,还会不会甘于日后的寂寞与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