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33/40页)

“锯子。”他说。

一个打下手的递给他厨房锯肉用的锯子。锯子力道不够,很难产生理想的附着摩擦力,所以他一下紧接一下,动作轻柔、短促,在大腿骨上部锯出凹槽,尽量不使切割面产生尖刺,或更多地伤到切割处周围的肉。不久,一块手指长的骨头掉下来。

三个人全神贯注在手术上。多里戈·埃文斯动手缝合股动脉,缝合用的肠线是万德渥德用猪大肠的肠衣凑合做的。清洗干净,用水煮,切成细条,第二次清洗,第二次用水煮,手术前第三次用水煮。跟外科结扎线比,这线很糙,但能使缝合不裂开。但这一次,多里戈·埃文斯穿针引线是在虚无中,在液体里,在细胞组织和血混成的一片模糊中。手电筒的光在暗下去,他把全部意识都集中在把每一针精准地缝合到位。

流血止住了。

他成功了。他把股动脉缝住了,杰克·彩虹会活下去。他觉出自己呼吸沉重。他笑了。他开始着手把骨头切割处周围的肉和那块一端附着肢体、一端垂下的皮肤拢合到大腿骨的断根上。他抬头看警眼儿。

“勺子拿开,少校。轻轻地。”

警眼儿泰勒拿开勺子。多里戈·埃文斯继续手术,动作更慢,更小心。杰克会活下去。他会救下他。手术后要经过恢复期,可能感染。但目前他活下去的几率很大。也许不是特别大,但还是很大。他集中精神,尽力把手术做到最好,他脑中浮现中年的杰克·彩虹跟孩子们在一起,断腿放在软垫上。活着。被爱着。他知道他做的不是无用功,他知道他没有失败。

“关掉手电。”他说。

手术很完美。

他站直身体,搓揉着背,朝吉米·比奇洛使了一下眼色,又把目光投射到断肢上。他没料到手术这样干净利落。他对他的手艺感到自豪。他注意到,在他把皮肉刚缝合好的地方,少量的血在往外渗,但瓦特·库尼在清洁断腿,把血抹掉了。

多里戈点燃一支烟,把令人心旷神怡的烟气深吸进去,笑起来。

“一把勺子。”他说。

“一把他妈掰弯的勺子。”警眼儿泰勒说。

“关于这把勺子,可以写一篇论文发表在《柳叶刀》33上。”

他回头看一眼杰克,又有些血珠出现在断肢上。

“为什么不把断肢包扎绑好?”多里戈问瓦特·库尼,他正第二次把血抹掉。

好像在回答他的问话,他的话音刚落,血又出来了。缝合处的皮肉鼓起来,少量渗出的血变成涓涓细流,开始从伤口到处往下滴。瓦特·库尼惊恐地抬头看多里戈。

“结扎股动脉的线肯定松了。”警眼儿泰勒说,把多里戈不希望有的想法说白了。一瞬间,他僵住了。

“勺子!”他猛吼起来。

“什么?”吉米·比奇洛问,他在棚子另一头。

“股动脉上的结扎线掉了。我们得再把伤口打开。”

警眼儿泰勒拿着勺子跑回来。

“手电!吉米,手电!我们只有半分钟。”

他知道,半分钟后,杰克·彩虹的心脏会把他体内的血抽干。他还没能拿到勺子站好位置,杰克·彩虹的身体抽动起来。

“勺子!”

杰克·彩虹的身体在抽搐。

“勺子!”多里戈·埃文斯吼道。

警眼儿泰勒探身把勺子压下去,但在上下弹跳的身体上,他无法把它压稳、压紧。吉米·比奇洛摁亮手电,站到原先的位置,但手电光变得更暗,接着熄掉了。

“手电!”多里戈·埃文斯吼着,“妈的手电在哪儿?”

那个身体跳着,摁压不住。

“固定住他!把他摁住!使劲摁住。勺子!使劲!摁住这家伙!”

“我他妈在使最大的劲儿,但这家伙停不下来。”警眼儿泰勒吼道。

到处是血,竹桌上,他们身上,血滴到下面黑泥地里,流成滑溜溜的一条条。吉米·比奇洛和瓦特·库尼又用了好一会儿才抓牢杰克·彩虹,把他稳住,但那骨瘦如柴、小得可怜的身体还在上下抽动,好像从顶至踵通着电;他们摁着他,但手在血里打滑,眼下似乎所有东西都黏糊糊沾着血。

“腿,”多里戈·埃文斯说,“抓住腿!”

但那儿的确没腿可抓,只有一个怪兮兮在动的东西,满是血,它好像只想独个儿待着,不受打搅。大腿仅剩的一小截被血弄得溜滑,在上面手术非常难;在昏暗的光线和血肉模糊中,多里戈·埃文斯什么都看不清楚。抽搐减弱,停下来,他努力找到缝合皮肉的线,他能顺着它找到股动脉,他快速把线结一个个剪开,杰克·彩虹又在猛烈抽搐。警眼儿的勺子在血糊糊的黏液里滑脱,血喷出来,划成一个很有劲道的圆弧,射得老远,直落到杰克·彩虹那条好腿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