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35/40页)
如此这般,伽迪纳在巨蜥打发他回去的地方被找到——在医院里。他走不动,巨蜥命令跟他一起的两个看守把他拖到集合场受罚。
20
白日将近,天气凉下来,俘虏们想,在这儿,至少他们不被逼着干活。几分钟,或者不管集合会用多长时间,在这期间,他们可以休息,休息总是受欢迎——在他们的世界里,除了吃饭,休息最受欢迎。但他们不想待在这儿。
一百名左右的俘虏站在集合场中,他们是营里干轻活的,天刚黑下来,他们被集结在季风雨中,见证土人伽迪纳这个会可怜一个被打湿的猴子的人,为了他没犯下的罪行挨巨蜥的打。集合场上的人数慢慢增加,从“线”上陆续回来的俘虏被看守赶着,加入这阴惨的集会。
巨蜥打累了,另外两个看守上前接着打。有一瞬间,丛林里扫过来一阵带果味的湿润香气,使有些人记起雪莉酒,跟家人一起过圣诞节,还有妈妈总做的巧克力松糕。一个看守左右开弓抽土人的脸,另一个看守用拳头猛击他的胸腹,俘虏中有些人努力在对烤南瓜、烤羊肉、梅子布丁和着啤酒吞下肚的回忆中保持心情愉悦。虽然土人被打的记忆将伴随他们直到死——六天后或七十年后——但眼下,这件事就像一块正落下的岩石,或者一场突然降临的风暴,他们对它没有控制权,因此,在他们的意识中,这件事也不比一块正落下的岩石或者一场突然降临的风暴占有更显著的位置。这件事就这样发生,对付它最好的办法是找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羊头莫顿用脚趾头戳泥巴,像他战前有时当劳力做过的那样,又在和泥打房基,为了不引起别人对他犯禁举动的注意,他动作缓慢,小心翼翼。吉米·比奇洛把拇指尖沿食指侧边滑动,这最轻柔的触摸把他带到一张床上,一个女人的手指顺着他的屁股私语出一条线。他记得她唇上的一层绒毛——当她把他拉向她要吻他的时候。
又过了十分钟,巨蜥休息停当,或许觉出他们心不在焉,他命令全体俘虏向前六步。现在,痛打、抽耳光和拳击的声音能被这些集合的兵感同身受了——尽管这声音不清脆也不响亮。他们别无他法,只能看着这个近乎裸体的人被穿制服的看守殴打。每次看守用拳头或竹棍打到他,他湿漉漉的肿起的脸上都显出奇怪的惊诧表情。
“救命!”土人伽迪纳在呻吟,“救救我!”
也可能他的叫声听起来这样——被耳光和重击搞得断断续续。土人伽迪纳每次不寻常的费力呼吸,部分是嘶喘,部分是带血的漱喉,偶尔带有咕噜声,他的身体也在全力应对怎样活过这场打,每个声音都不能被他们屏蔽在感官之外。然而,他们确实做到了把它们屏蔽在感官之外。
蜥蜴布兰库西尽力在脑中重现梅西的脸。他每天都充满爱意地看兔子亨德里克斯画的速写,但当他除了画上所画的还想看到其他,当他努力回想,就全模糊了。对美亚·维斯特的遐想越来越强烈,梅西,像她如其本来的那样,变得越来越弱。尽管如此,当看守不停手地打土人时,他还是尽力回想,因为他明白,目前活下去的办法是能相信什么,随便什么,只要不是眼前发生的。
他们看到了,但视而不见;他们听到了,但充耳不闻;他们对这件事知根知底,但他们还是尽力想不去懂得。然而,有时看守使出新花样,把俘虏的注意力骗过来,比如,巨蜥把找来的小柚树干朝土人头上摔,或者,用一根有他胳膊那么粗的竹棍抽打土人——就像俘虏是一块特别脏的地毯。一下接一下,打在怪物脸上,一个怪物呈人相的面具。
俘虏们饿得要命,他们越来越多地想着晚饭——不论多少,它还是真实的,还在等着他们,这场打在攫夺他们享用晚饭的快感。他们干了一整天,支撑体力的不过一个小黏米饭团。他们在淤泥和雨水里做苦力。他们砸开岩石,搬运灰土,砍倒、拖走巨大的柚树和竹子。他们从营地到工地来回都走七英里。但不到打完,或者,不到土人被打死,他们不能吃饭,他们有一个说不出口的愿望:无论结果怎样,这件事能赶早不赶晚地快些结束。
更多从“线”上回来的人趔趄着加入队列,俘虏人数增长到两百,然后超过三百。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观看另类人把一个跟另类人同样是人的人打垮在淤泥中,他们中没有一个能说什么或做什么来改变事态无法改变的进程。
他们很想猛然迅疾地向看守发起进攻,攫住巨蜥和另外两个,打得他们不省人事,砸进他们的头盖骨,直到灰色流质的脑髓流出来,把他们绑到树上,用刺刀乱戳他们的肚子,在他们还没死的时候,把一圈圈花花绿绿的肠子叠放在他们头上,这些看守或许会理解他们仇恨中很小的部分。俘虏们想着这些,然后他们想他们不可以有这些念头。这场打持续得越长久,他们枯瘦、空白的脸只变得更枯瘦、更空白而已。这时,这些不是男人的男人,这些不能为人的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