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37/40页)
他走到工具堆跟前,选出一根鹤嘴锄把,在手里掂掂分量,把它像棒球棍一样挥舞,他目不斜视从澳大利亚上校身边走过,来到韩国中士抽打俘虏的地方。他叫这个看守立正。中村站稳脚跟,两臂抽回鹤嘴锄把,挥动它像挥动一把武士刀一样,狠狠地向看守左肾部位砸去。
韩国人呻吟着,前后摇晃,几乎一头栽倒,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自己拉回到立正姿势。中村把鹤嘴锄把举过头顶,强有力地一甩,把它结结实实砸在巨蜥的颈项上,最后反手一扫,把鹤嘴锄把砸在他侧脸上,巨蜥单膝跪倒。中村用日本话向他吼叫,将鹤嘴锄把扔在他头上,然后走回到多里戈·埃文斯面前,鞠了一躬。无意之间,多里戈·埃文斯回鞠了一躬。
中村低声说着。福原向澳大利亚上校翻译说,这名看守为冒犯澳大利亚上校受到惩处,对俘虏的惩罚可以继续了。
在他们跟前,巨蜥站起身,一把抓起鹤嘴锄把,踉跄着朝土人伽迪纳走几步,站稳身体,把鹤嘴锄把高高举起,带着一股重新发现的热情,狠击他的背。土人伽迪纳双膝跪倒,使尽全力要重新站起来,巨蜥正对他的脸踢了一脚。
澳大利亚上校又开始抗议,但中村摆手让翻译走开。
“这不是犯错没犯错的问题。”他疲惫地说。
土人伽迪纳的动作不再优雅,他衰萎的裸身想在下一记打击落下之前及时回复平衡,协调移动来防护自己,但他的动作不再优雅。他不再能适时保持适当体位。当他从地上站起身时,看守的竹棍正好狠击在他侧脸上。他的头啪的一声向旁边猛甩,他嘶喘着,向后摇晃,想要不倒下去,但他身体已经不灵活了。他跌了几步,倒在地上。
看守轮流踢土人伽迪纳,中村低吟一首芭蕉的俳句。福原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是的,”中村说,“告诉他。”
福原还是盯着他。
“他喜欢诗歌。”中村说。
“在日文里非常美。”福原回答。
“告诉他。”
“我想在英文里不美。”
“告诉他。”
两手捋着裤子侧边,福原转身朝向澳大利亚人。把身体挺得笔直——这使他脖子显得更长——他吟咏自己对小林一茶俳句的翻译:
一个疼痛的世界——
如果樱花开花,
它开花了。
22
多里戈·埃文斯看着狂挠大腿的中村。他懂得了要建成铁路,要使那条铁路变为现实,土人伽迪纳必须受罚;这条铁路是成千上万人眼下遭受巨大磨难的唯一理由——这条荒谬的“线”由路基、岩石、切割面、尸首组成;由凿开的地面、堆积的泥土、炸碎的岩石、更多尸首组成;由竹子架构、竹子铺设的栈桥、柚木枕木以及更多的尸首组成;由数不清的狗头道钉和坚不可摧的铁轨组成;由绵延无尽的尸首组成。在那一刻,他崇敬中村可怕的意志力——他对此的崇敬的程度甚至超过他对土人伽迪纳被打感到的绝望——这阴郁严苛的力量,对不容置疑的公平法则自信不移的遵从。多里戈·埃文斯在自己身上找不到对等的生命力量来与之抗衡。
脸上肌肉纹丝不动,穿着破烂得像苦行僧的军上衣,抽打了巨蜥,刚才发布命令时狂叫着,在多里戈·埃文斯眼中,中村不再是前一天晚上一起玩牌的那个令人难解但有人情味的军官,不再是他早上与之做过人命交易的那个严酷但讲求实际的指挥官,他成了一种恐怖势力,控制着个人、团体、民族,使他们违背自身天性和判断,屈服于它,被它扭曲,以一种不管不顾的宿命方式毁灭它眼前的一切。
巨蜥躬下身,像消防员似的把土人伽迪纳搂起来,甩到肩上,然后把他放下来,让他站着。一个奇怪的暂停,好像刑罚结束了,但土人伽迪纳刚站稳,三个看守又用竹棍和鹤嘴锄把打他,打到他又倒下去。就这样形成了殴打、倒下、踢踹、拉起再打的模式。
为了再次把他打倒,巨蜥又把土人伽迪纳弄得站起来,然后迅速反掌抽了他两下,看着这情景,多里戈·埃文斯感觉就像一种令人惊悚的震动在晃动地球,他们全体人的身心都无法自控地随之发出鼓点似的响声。那不祥的鼓点是生命的真相。
“必须停下,”多里戈·埃文斯说,“这样做不对。他病了。他病得非常重。”
但这甚至都不成其为一个论争;中村只是抬起一只手,用他从前没有过的和善口气对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