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15/141页)

五点三十分时我看见吉玛抽着烟站在乌基诺纳和鲍奥·克拉里斯广场的一个角落等着,我开着车来了一个漂亮大胆的掉头动作,把这位大胆的记者接到副手座上。几百个司机冲我们按喇叭时我都能从反光镜里看见一个警察威胁性的身影,我踩了下油门,我们开始向A-19方向开去,朝马雷斯梅方向开去。当然,吉玛问了,我把伊内基藏在哪儿了(此人对女人有一种奇妙的感染力,必须得承认),我只好告诉她,伊内基在卡拉马雷斯·费里塞斯酒吧等着我们,在圣波尔海滨之外,在一个小海湾附近,春夏季节那里就成了裸体泳场。余下的那段路程花了不到二十分钟(我的标致牌小车像闪电般飞驰着),我一路上焦躁不安,听着吉玛讲的各种故事,找不出恰当的时机告诉她我们去马雷斯梅的真正原因。

好像还嫌不够背运,我们又在圣波尔迷了路。据当地人说,我们得走通往卡莱尔拉的那条路,但行驶四分之一英里后在加油站左转,仿佛在朝山区开去,然后再右转,穿过一条隧道——什么隧道呢?——再出来回到一条海滨路上,那儿矗立着一个叫卡拉马雷斯·费里塞斯的酒吧,显得孤单而荒凉。我和吉玛讨论争吵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该死的酒吧。我们到那儿时已经晚了,我闪念想到伊内基不会来了,可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那辆红色萨博汽车,事实上我看到的全部东西就是他的那辆红色萨博,停在一片沙地和灌木上,接着又看到了那幢荒凉的屋子、酒吧肮脏的窗户。我把车停在伊内基的车旁,按了几声喇叭。我和吉玛一声不吭,决定待在标致里。很快我们就看见伊内基从酒吧的另一面绕了过来。他没有像我预料的那样责备我来晚了,他看见吉玛时好像也没有生气。我问他的对手在哪里,伊内基笑着耸耸肩。后来我们三个向海滩走去。吉玛听了我们来这儿的原因(伊内基向她作了解释,讲得清楚又很客观,三言两语,处理了我始终没做成的一件事儿),她好像比刚才还要兴奋,刹那间我确信最终一切都会很顺利。我们三个人大笑了好一阵。沙滩上没有一个人影。他还没来,我听吉玛说,我觉得她的口气听上去有一丝小小的失望。

有两个人从海滩北头的岩石中冒出。我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我最近的一次打架斗殴是在十一二岁。从那时起我就尽量避免暴力行为。他们来了,吉玛说。伊内基看看我又看看大海,直到此时我才觉得此情此景有一种令人绝望的荒谬感,而且其荒谬性与我在现场不无关系。那两个从岩石冒出来的人沿着海水边缘向我们走来,他们终于在大约三百英尺远的地方停住,近得我们完全能看清其中一位带着一只包裹,两把剑的尖头向外扎了出来。吉玛最好待在这儿,伊内基说。等我们的这位伙伴抗议完后,我们两个慢慢向那两个疯子走去。你真的要把这场荒唐事进行到底吗?我记得我们在沙地上走过去时我这样问伊内基,那么这场决斗真的要发生而不是做做样子?你选中我当这场疯狂举动的见证者吗?就在此刻我才感觉到或者恍然大悟伊内基挑中我是因为他真正的朋友们(如果他有的话,也许赫尔迪·洛维特这样的知识分子算一个)会拒绝无谓地参与这种荒唐事,他很清楚这点,谁都很清楚,除了我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我还想:天哪,这全是巴卡那杂种惹的祸,如果他不攻击伊内基,就不会有这桩事发生,后来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因为我们已经走到另外那两个人跟前了,他们中的一位问:你们谁是伊内基·埃切瓦内?这时我望着伊内基的脸,忽然担心他会说是我(处在我这样的神经质状态,我想像伊内基可能什么都干得出),但伊内基微笑着,好像很开心,说他就是,这时另外那个人看着我,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吉列姆·皮纳,陪同,我听见自己在说:你好,我是豪梅·普拉内利斯,也是陪同,坦率地说我现在想起来简直要吐了或者笑掉屁股,但当时只觉得肚子里有种刺痛感,浑身发冷,因为天忽然间冷了起来,只有那么几丝夕阳照在海滩上,春天时人们来裸泳的海滩,照在小海湾、岩石水湾,那些隐蔽的海湾只有沿着海岸经过的火车里的旅客才会看到,旅客对这片景色往往都无动于衷,你会觉得充满了民主和平民精神,在加利西亚,同样是这群旅客,会让火车停下来,爬下去把那些裸体主义者的卵蛋给割了,总之,这是我打招呼说你好我是陪同豪梅·普拉内利斯时心里想到的一切。

后来这位吉列姆·皮纳打开带来的包裹,两把剑都带着尖儿,我想锋刃似乎还在微微地闪闪发光呢,钢的?青铜的?铁的?我对剑一窍不通,但还不至于无知到认为那是塑料做的,后来我伸出手用指尖触摸了下锋刃,当然是金属的,我再次看到寒光时把手抽了回去,那缕微弱的寒光,好像活了起来,至少伊内基的朋友们会这样来描述,如果他有那个胆或者正气请他们一块儿来,而且如果他们来的话,我想他们不大可能来。我觉得这纯属巧合,或者无论如何太像巧合了:太阳下到山的那一边,剑光闪闪,最后,直到此刻,我才问(谁?我忘了,皮纳,也许伊内基本人)他们是否当真,是不是非常渴望这场决斗,我还大声警告他们,虽然这声音不是很沉着,说我可不怕麻烦叫警察。后来的情景就模糊了。皮纳用马洛卡语说了句什么。后来他让伊内基挑一把剑。伊内基从容不迫,将每一把都拿在手里掂了掂,先看了一把,然后又看了另外一把,而且同时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他这辈子除了玩火枪手的游戏外完全无所事事。那两把剑不再寒光闪闪。另外那个家伙,那个表情忧伤的作家(可是这种忧伤冲谁而来,为什么呢?如果那篇该死的冒犯别人的评论都还没有发表的话?)在等着伊内基挑选。天空一片白茫,一团浓雾正从山丘和田野漂向大海。我的记忆有些凌乱。我记得听到吉玛在大叫:上吧,伊内基,说着类似的话。接着,我和皮纳同步往后退去,跟他们拉开一定距离。一波小浪打湿了我的裤腿。我记得我朝下望着自己的软皮鞋,嘴里骂骂咧咧的。我还记得当时有种下流、病态的感觉,因为鞋垫湿了,我走动时发出那种吱吱呀呀的声音。皮纳向岩石方向退去。吉玛站起来向决斗者走过去靠近些。他们的剑开始碰撞起来了。我记得我坐在一个土堆上,脱掉鞋子,用手绢小心地擦掉湿沙,然后又扔掉手绢,望着越来越暗淡的地平线,最后吉玛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个手递给我一个活生生的、湿漉漉的糙硬的东西,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搞清楚自己的手绢又回来了,像个诅咒般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