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18/141页)

巴勃罗·德尔·巴尔莱,图书博览会,马德里,1994年7月。

我想跟你讲讲诗人们的礼遇。有一度,我既没有钱,也不像现在这样有名:我没有工作,名叫佩德罗·加西亚·费尔南德斯。但我有才华而且人挺和气。我认识了一个女人。我认识很多女人,但我最熟悉的只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最好且不提名了,爱上了我。她在邮局工作。每当我的朋友们问起我的女朋友干什么时,我就说她是邮局职员。其实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这样我就不用说她是个女邮递员了。我们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的这位女朋友老早就要出去上班,到下午五点才回家。每当听到门轻轻掩上(她以为我还睡着)发出的细微声音时我就起床,开始写东西。我写的全是阳春白雪的事物。花园、遗失的城堡诸如此类的东西。接着,疲惫了后我又开始读书。读皮奥·巴罗亚、乌纳穆诺、安东尼奥、曼努埃尔·马查多、阿索林这些人的作品。午饭时就出去上一家大伙都认识我的店里就餐。下午,我又修改自己写的东西。她下班回来后,我们就聊一会儿,可是一个文人和一个女邮递员之间能说些什么呢?我会谈谈我写的东西,我计划要写的东西,一篇曼努埃尔·马查多作品的评论,一首表现神圣精神的诗,一篇从乌纳穆诺的作品中提取出来作为第一句话的随笔:西班牙也伤害了我。她会聊些自己走过的街上发生的事情以及要送的信件。她会谈邮票,有些品种还挺稀罕,谈些在漫长的早晨送信过程中碰到的面孔。然后,等我实在受不了时,我就说再见,然后出去逛马德里的酒吧。有时我会参加一些书会,主要是冲着免费饮料和开胃食品而去,不为别的。我会去美洲之屋,听那些洋洋得意的拉美作家们谈天说地。我会去雅典耀听那些心满意足的西班牙作家聊天。然后我就去见些朋友,聊聊我们的作品或者去拜访某位大师。可是在这样的文学闲聊的时候,我却老能听到女朋友悄悄地四处送信时敏感的鞋子发出的声音,她背着黄袋子或者拖着黄色手推车,这取决于那天她得送多少邮件,听到这声音后我就开始心猿意马了,我的舌头,几秒钟前还那么犀利和灵巧,这时却变得笨拙不堪,我开始陷入沉闷、无助的少言寡语状态,好在其他人,包括那位大师把这当做我喜欢沉思默想、具有哲学气质的证据。有时,在我深夜回家的路上,我会在她上班的附近地区顺便看看,重温一遍她走过的路线,我会模仿她,学她的样子,迅捷地来个士兵和幽灵般的正步走。最后我都觉得自己快要吐了,满脸泪水,靠住一棵树,自问怎么会跟这样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我从来不曾想出过任何答案,至少没有想出过我心目中的真正答案。可事实上我没有抛弃她。我们一起住了很长时间。有时,在我写作放松的间歇,我就安慰自己说幸亏她不是个屠夫。她要是个女警察的话我会更高兴,主要因为那会显得更时髦。女警察要比女邮递员略胜一筹。接着我继续写作,不停地写啊写,进入一种愤怒或几近崩溃的状态,慢慢地我开始掌握了这个行当最基本的东西。就这样好多年过去了,期间我全是跟这个女朋友一起度过的。终于,我获得了马德里议会颁发的新声奖,我发现自己一夜之间拥有了三百万比塞塔并且有了去首都最知名的一家报纸工作的机会。埃尔南多·加西亚·莱昂为我的书写了一篇极尽溢美之词的评论。第一版和第二版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销售一空。我上了两次电视节目,不过我觉得其中一家让我上节目是打算出我的洋相。我开始着手写第二部长篇了。我抛弃了女朋友。我告诉她我们两个不合适,我不想伤害她,我希望她好,若有任何需要她随时可以来找我。然后我把自己的书全收进纸箱,把衣服放进一只皮箱就走了。我忘了是哪位伟大作家说过,爱情只会青睐赢家。很快我就跟另外一个女人住在一起了,在拉巴皮尔斯租了一套公寓,一套我自己付钱的公寓,在这里我不仅快乐而且还多产。我现任女朋友是学英国文学的,也写诗。我们大量的时间都在谈论书。她偶尔会冒出一些奇妙的想法。我想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们看到我们时都点头称是。我们用某种方式把乐观主义和前程具体化了,这是一种既现实又深思熟虑的方式。但是,有时晚上我在办公室里对自己的专栏文章做最后的润色工作或者修改几页小说时,会听到街上传来脚步声,我想几乎可以发誓说,那绝对是女邮递员在错误的时间出来送邮件了。我走到阳台上观望,可不见一个人影,也许会看到回家的醉鬼消失在某个街角。不会有错。街上就是没一个人。可是当我回到办公桌前,又会听到脚步声,我又想到那是个女邮递员出来干活了,想到就算我不会看见,她也不至于选这么一个可怕的时间出来活动。这时我就停下专栏文章或某个章节的写作,试着写一首诗或者在晚上余下的时间里来写日记,但却办不到。那双敏感的鞋子的声音始终在我的头脑中回荡。你几乎听不到,我知道怎么赶走它:我站起来走进卧室,脱了衣服上了床,在床上寻找女朋友散发着甜美味道的肉体。我来跟她做爱,时而温柔备至时而狂暴激烈,接着我很快就会入睡,梦见自己被推荐进了研究院。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其实,有时倒梦见自己被推荐进了地狱。有时什么也梦不着。有时梦见自己去了势,梦见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两个小小的睾丸像没有颜色的橄榄般在两腿间长了出来,我既爱怜又害怕地抚弄着,对人秘而不宣。昼日会驱走那些鬼魂。当然这点我对谁都不说。跟女邮递员的关系让我付出了做噩梦和幻听的代价,我不那么敏感就好了,相信不会屡屡想起她。其实有时我迫不及待地想给她打电话,沿着她行走的路线跟踪她,居然产生了想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工作的念头。有时我很想在她住的小区的某个酒吧跟她见个面,那个小区再也不属于我了,然后问问她的生活近况:是不是有了新的情人,是不是送过从马来西亚或者坦桑尼亚寄来的信,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收到圣诞节奖金。但我没有这样做。我满足于聆听她越来越微弱的脚步声。我满足于思索宇宙的宏大。一切以喜剧开始者终将以一部恐怖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