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28/141页)
我记得我冲了个澡,然后全身涂上润肤油,还抽空对着卫生间雾气蒙蒙的镜子做了几个练习。我出来时阿图罗坐在桌边,上面放着一杯菊花茶,一杯给我的牛奶,上面扣着盘子免得凉了。你给她打电话了吗?打了,他说。怎么样?她挂了我的电话,他说。这可是她的损失啊,我说。他鼻子里哼了声。为了换个话题我问他自己的书进展如何。挺顺利,他说。我能看看吗?我能去你屋里看看吗?他望着我说可以。他的房间不干净,但也不是很脏。床铺没有收拾,衣服扔在地板上,几本书胡乱撇着。跟我的房间差不多。他把打字机放在窗户旁边的一张小桌上。我坐下来开始翻他的手稿。当然他写的东西我一点都看不懂,不过我也不指望看懂。我知道人生的秘密不在书本里。但我也知道读书有好处,会有启迪教益,或者可以休闲放松:我们都同意这点。他爱读书,我爱读杂志,比如《健身》、《健与美》、《健美》等。后来他开始谈起他的大情人来。我这样称呼她的,为了逗他,你的大情人,一个他认识了很久的女孩,当时她才十八岁,不久前又见过她一次。他每次回加泰罗尼亚都不顺利。第一次,他说,列车差点脱了轨。第二次回来时病了,高烧达一百零四度,在车厢里蜷缩成一团,大汗淋漓,裹了好几条毛毯还盖着外衣。那女孩让你上火车时知道你病了吗?我看他的东西时一边问,他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她不爱你,阿图罗,我想。忘了她吧,我说。我得走了,他说,我得去看儿子。我想去见见他,我说。我给你看过他的照片了,他说。我就是不明白,我说。你不明白什么?他问。我绝不会让一个生了病的朋友带着高烧上火车的,哪怕我没有爱过他,哪怕我已不爱他了,我说。首先,我会照顾他,保证他好了,至少好一点了,然后才会让他走的。有时我觉得特别内疚,我想,可是最奇怪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有这种感觉。你是个好人,他说。那你喜欢坏人吗?我说。第一次,她害怕过来跟我一起生活,他说,她才十八岁。打住别讲了,我说,否则你非把我气死不可。那个女孩是个胆小鬼,我想,他也是个傻瓜。这里我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他说。你干吗说得这样夸张?我爱她,他说。别讲了!我说,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谬论。那天晚上我们谈的主要还是那个混账安达鲁西亚女孩和阿图罗的儿子。你需要钱吗?我问。你离开这儿是因为没钱吗?因为你挣的钱不多吗?我可以借你钱。别付我这个月或者下个月的房租了。等你有钱了再付吧。你还有钱治病吗?你要去看医生吗?你有钱给儿子买玩具吗?我可以借你一笔。我有个朋友在一家玩具店上班。我有个朋友是一家门诊的助理。一切都有办法解决。
第二天早上,他给我把那个安达鲁西亚女孩的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看上去他似乎彻夜未眠。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人在一起了,他说。为什么会是最后一次?我说。你要死了吗,还是怎么了?阿图罗,有时你可真能把我逼疯。
安达鲁西亚女孩的故事很简单。他们是在那女孩十八岁时相识的。这些我已经知道了。后来她跟阿图罗分手了,不过是在一封信里说出来的,他觉得挺好玩,好像他们的关系没有真正结束。过段时间她常打电话过来。这样过了好几年。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都努力好好生活。后来阿图罗又认识了另一个女人,坠入情网,结了婚,有了一个孩子,然后又离婚了。后来他就病了。他差点死了:他的胰腺有问题,他的肝也坏了,还有结肠溃疡。一天他给那个女孩打了个电话。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那天他可能情绪很糟糕,或者感觉挺伤心,他就打了个电话。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孩的电话号码已经变了,他只好四处查询。没费多大工夫阿图罗就找到了这个女孩的新电话号码,他又跟这个女孩联系上了。这个婊子差不多还是他喜欢的老样子,如果没说错的话。他们又开始联络了。好像时间并没有流逝。阿图罗去了南方。他的病情还在恢复当中,但他决定去看看那女孩。这个女孩的情况基本上没变化。她的身体好好的,但阿图罗到那儿时她正躺在床上,因为她头脑里乱得一团糟。女孩说她快要疯了:她经常看到很多老鼠,还听到老鼠在挠房间的墙壁,她经常做噩梦,无法入睡,她不喜欢出门。她也离婚了。她的婚姻也是一场灾难,她的情人们也如此。他们设法相处了一个星期。就是那次,在阿图罗回加泰罗尼亚的路上,那趟泰尔戈列车差点脱轨了。阿图罗说,司机把车停在途中的某个地方,买了票的人都从火车上下来,沿着轨道步行,最后发现了一块掉落的金属板,是从火车底部掉下来的零件。我实在不明白他们怎么没有提前注意到这个故障。不是阿图罗没有说明白,就是火车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喝醉了。阿图罗说,只有阿图罗自己下了那趟火车后继续沿着铁轨步行。也许检票员正在找从火车底部掉落的金属板或者金属片,也许阿图罗开始发神经了想着逃走。后来灾难到了:在加泰罗尼亚待了五天后,阿图罗开始想着要回去了,或者觉得除了回去别无选择。那次他跟那个安达鲁西亚女孩至少每天要交谈一次,有时多达七次。他们总是争执不休。有时又声称如何想念对方。他在打电话上花的钱太多了。最后,甚至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又搭上另一趟火车回去了。无论阿图罗如何粉饰,最后这一趟跟第一趟同样悲惨,如果不是更严重的话。他惟一确定的就是爱着这个操蛋的安达鲁西亚女孩。后来他就病了,回到加泰罗尼亚,或许那个安达鲁西亚女孩蹬了他,或许他实在忍受不了决定回来,反正就是这样吧,但关键是,他病了,那女孩让他带着一百零四度的高烧上了火车,这种事我就是对自己最可恨的敌人也干不出来,阿图罗,我说,虽然我没有任何敌人。他说:我们只好分开了,我们在渐渐地吞噬对方。别给我讲这一套,我说。那女孩压根就不喜欢你。那个女孩脑子有毛病,你也差不多,可是她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你。过了一天,我又在塞壬酒吧看到他了,我对他说:你儿子和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关心关心你的儿子和自己的健康,别再整天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这么聪明的一个家伙却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