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29/141页)

后来我参加了一场健美比赛,在拉毕斯巴尔举行的一场小型比赛,我得了亚军,我高兴得要命,而且我跟胡安马·帕切科那小子勾搭上了,他是塞维利亚人,是举办这场比赛的俱乐部的保镖,过去也搞健美。我回到马尔格兰特时,阿图罗已经不在那里。我看到门上一张字条说他出去三天。没说去哪儿,但我猜他去看儿子了。后来再琢磨这件事时,我才意识到看儿子用不了三天。四天后他回来时显得很开心,像我过去看见他的那个样子。我不想问他去哪儿了,他也没告诉我。一天他终于上塞壬酒吧来了,我们像早晨刚见面那样聊起来。他在酒吧一直待到打烊的时候,然后我们步行回家。我很想说说话,我提出在一个朋友开的酒吧再喝上几杯,但他更想回家。不过,我们依然走得从容不迫。晚上的那个时候,大街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外面很舒服,微风从海上吹来,几处还营业的地方飘来音乐。我很想聊聊,我跟他讲了胡安马·帕切科。你觉得怎么样?我说完后问。这个名字不错,他说。他的真名叫胡安·曼努埃尔,我说。我猜也是,他说。我想我爱上他了,我说。他点上一支烟,坐在街边的一把条椅上。我在他旁边坐下说个不停。这一瞬间我甚至理解了,或者自以为理解了,阿图罗所有的错乱之举,他干的以及将要干的那些疯狂的事儿。那天晚上,我们看着大海和远方的灯火以及小小的拖捞船时,我也想跟他一起去非洲了,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特别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来一场暴风就好了,我说,别这样说,他说,随时会下雨的。我笑了。最近几天你干吗去了?我问他。没什么,他说,思索,看电影。看了什么电影?《闪灵》,他说。多可怕的片子啊,我说,我几年前看过,后来都睡不着觉。我也是几年前看过,阿图罗说,我也一夜未眠。这是部了不起的影片,我说。很好,他说。我们又沉默了片刻。没有月亮,渔船上的灯火已经熄灭。你还记得托伦斯正在写的那部小说吗?阿图罗忽然问。哪个托伦斯?我说。就是电影里的那个坏人,《闪灵》里的,杰克·尼克尔森扮演的那个人。没错,那婊子养的是在写一部小说,我说,但事实上我几乎想不起来了。长达五百多页,阿图罗说,他都冲海滩吐了。我没见他吐过。对不起,我的胃有些不舒服了,他说。别担心,我说。他写了有五百多页,他只干一件事儿,就是无穷无尽地反反复复只写一个句子,用各种可能的方式:大写、小写、加双线、下划线,永远只写那一个句子,别的什么也不写。这句子是什么来着?你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了,我的记忆力实在太差劲了,我就记得那把斧头,还有影片结束时那个男孩和妈妈得救了。只工作不会玩,聪明的孩子也会变傻,阿图罗说。他疯了,我说,这时我不再看着大海了,转过来面对着身边的阿图罗,他似乎要崩溃了。那可能是一部挺好的小说,他说。别吓唬我了,我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一个句子怎么可能会是一部好小说呢?这明显是对读者不尊重嘛。就算不劳神去买那本通篇就写着“只工作不会玩……”的书,生活照样很烂。就像我只喝茶而不喝威士忌一样,这个忠告很虚伪,但也挺粗鄙,你不觉得吗?你的常识感真让我觉得惊奇,特雷萨,他说。你看过我写的东西了吗?他问。没有你的邀请我是不会去你房间的,我撒谎说。后来他又给我讲了一个梦,或许是第二天早上讲的,看着我做每天的锻炼时讲的,他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他的菊花茶,脸上那表情好像一个星期没睡过觉似的。

我觉得这是一个寓意吉祥的梦,所以还记得。在这个梦里阿图罗变成一个阿拉伯男孩,跟他的小弟弟手拉手去印度尼西亚的边村埋设越洋通讯电缆。两个印尼士兵在焦急地等待他。阿图罗穿着阿拉伯人的服装。梦里的他可能只有十二岁,弟弟大约有六七岁的样子。妈妈远远地看着他们,但后来她就慢慢消失了。只剩下阿图罗和弟弟在那里,不过两个人的皮带上都插着那种宽宽的、短短的弯刀。他们一起拖着电缆,看着像是手工艺品或者自制品。他们还扛着一桶稠密的绿褐色的液体,那是要付给印尼士兵的钱。他们等待的时候,阿图罗的弟弟问他电缆有多少尺长。不论尺,阿图罗说,好几里呢!士兵的小房子是用木头盖的,就在海边。他们等待的时候,另一个阿拉伯人,那个年长些的家伙拦住他们的去路,阿图罗的第一反应是想羞辱他或者至少骂他太粗鲁,先检查了下那把弯刀还在不在原位,那个年长些的阿拉伯人开始对印尼士兵以及其他所有想听的人讲一个故事时,阿图罗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个故事讲的是在西西里的一场聚会。阿图罗告诉我,他和弟弟听了后很高兴,也觉得很可怕,好像另外那个人在背诵一首诗。西西里有一座沙子冰山。一群乌合之众在一个安全距离外看着它,有两个人是例外,第一个人爬上一个山顶,这块冰山就是靠这个小山来平衡的,另一个人站在山脚下等着。后来山顶上的那个人开始在地上走动或舞蹈或踩踏起来,这时冰山的表层开始松软,巨大的沙块滑落下来,朝底下的那人落去。他动都没有动一下。眼看快要葬身沙土的刹那间,在最后紧要关头,他朝旁边一跳,人得救了。这就是那个梦的内容。印尼的天空几乎是绿色的,西西里的天空几乎是白色的。阿图罗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这样吉祥的梦了。也许他梦到的印尼和西西里在另一个星球上。我说,照我看,那个梦预示着你的运气要发生变化了。从现在开始,你会事事称心如意。你知道梦里的那个小弟弟是谁吗?让我猜猜,他说。那是你儿子!我说出来时阿图罗笑了。可是,几天后,他又扯出那个安达鲁西亚女孩了。我感觉又不好了,我说滚你的去。现在想来真不应该,即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我跟他聊了人生的责任,为了生存下去我相信和坚持的东西。我也许表面上对他挺恼火的,其实并没有。他也没有冲我发火。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里来睡。我记得这事儿,因为那天晚上胡安马·帕切科第一次来看我。他每隔十五天就休息一回,他来马尔格兰特想好好地利用一下假期。我们走进我的房间试图做爱。可我做不了。我试了好几次,还是不行。也许是因为胡安马的肌肉的缘故,他离开健身中心这么长时间,肌肉已经松软。无论是什么原因,恐怕主要还是我的毛病。我频频起来去厨房喝水。有一次,不知为什么,我走进阿图罗的房间。桌上放着他的打字机和一堆纸。我飞快地翻看那叠稿纸时想起了《闪灵》,这让我一激灵。阿图罗没有疯狂,我知道。后来我又在房间转悠起来,打开窗户,在床上坐下,听着过道里的脚步声。胡安马·帕切科的脸出现在门口。他问我怎么了。没什么,挺好,我说,我在想心事,后来我看见了那几只打包好的箱子,我知道他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