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62/141页)

没有多少可说的。那是在雷福马大街一家电影院外面,那天有一部影片举办首映式,美国或欧洲的电影,我记不清了。

可能还是个墨西哥导演拍的。

我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忽然,不知怎么就看见他们了。他们坐在楼梯上聊天。他们也看见了我,但没有过来打招呼。其实他们就像几个流浪汉,显得非常扎眼,在电影院门口,在一群衣冠楚楚、脸刮得干干净净的人中间,这些人上楼梯时,尽量靠边走,好像担心谁会伸手偷他们的东西。至少我觉得其中一个好像吸了毒。我想那个人就是贝拉诺。我想,另一个是乌里塞斯·利马,他正在看书,在书边上写着什么,独自嘴里轻哼着歌。第三个人(不,肯定不是穆勒,他个儿很高,而且是金发,眼前的这个又矮又黑)在盯着我微笑,好像他认识我。我没有选择只好点头以示回应,我趁朋友们心不在焉时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乌里塞斯·利马回了句你好,不过他并没有从楼梯上站起。贝拉诺站了起来,像个机器人似的,可他看我的样子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第三个人说你是维罗妮卡·沃尔科夫吧,他提到我最近在一个杂志上发表的几首诗。只有他一个人想跟我说话。拜托,我的天,我想,可别让他又跟我谈托洛茨基了,不过他没有谈托洛茨基,而是谈起了诗歌,说跟一个共享的朋友(一个共享的朋友?太可怕了!)在一个杂志上发了诗,然后又聊了些别的,我不懂的东西。

我正要走开时——我是那里惟一跟他们待了片刻的人——贝拉诺仔细地看了看我,认出我是谁来。噢,维罗妮卡·沃尔科夫,他说,脸上露出我觉得像是谜一般的微笑。最近诗写得怎么样?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愚蠢问题,就耸了下肩膀。我听到一个朋友在叫我,我说我得走了。贝拉诺伸出手,我握了一下。另外那个人在脸颊上吻了我一下。我忽然想到他完全可以离开坐在楼梯上的朋友们加入我这一伙。再见,维罗妮卡,他说。乌里塞斯·利马还是没有站起。我就要进入影院时最后望了他们一眼。这时来了第四个人,跟他们聊起来,我想那是画家佩雷斯·卡马戈,但也说不准,总之,他衣着光鲜,油头粉面,好像有什么事儿挺紧张的。后来,我走出电影院时,看见佩雷斯·卡马戈或者像他的那个人,但却没有看见另外那三个诗人,我推断他们在楼梯上是等这个第四者,他们匆匆地见完面后就走了。

阿方索·佩雷斯·卡马戈,托雷多大街,墨西哥城联邦区,1981年6月。

贝拉诺和利马并不是革命者。他们也不是作家。有时写点诗,但我并不认为他们是诗人。他们经常卖毒品。主要是大麻,不过他们还存了几个玻璃罐,那种小小的婴儿食品罐,里面藏着一批货,可是乍看上去显得挺恶心的,像一小块粪便在玻璃容器中羊水般的溶液里漂着,最后我们对那些令人恶心的黄色粉末也习以为常了,这是我们经常购买的东西,从瓦哈卡、塔毛里帕斯、韦拉克鲁斯的拉华斯特卡或者波托西产的黄色粉末,总之不管哪儿产的吧。我们在聚会或者在“小组会议”上让这些毒品派上用场。我们是些什么人?像我这样的画家,像可怜的基姆·芬特(其实是他把利马他们介绍给我的,千万不要怀疑我们短时间内建立起的关系,或者至少我愿意这么认为)这样的建筑师。事实上那些孩子全都是精明的商人。我认识他们时(在可怜的基姆家),谈的全是诗歌和绘画。我是指墨西哥诗歌和绘画(还有别的吗?)可是,很快,我们就聊起毒品来。又从毒品聊到生意。几分钟后,他们把我带到公园里,我来到一棵普通的树下,挑拣他们带的大麻。上等货吗?绝对。完全不像我品了很长时间的那种。我就这样成了他们的客户。其间,我免费把他们介绍给各种画家和搞建筑的朋友,他们慢慢都成了利马和贝拉诺的客户。从某种角度讲,这是一种进步,甚至让人觉得轻松。他们至少挺“清白”的,我想。跟他们做买卖时你可以谈艺术。我们相信他们不会敲诈或者告发我们。你知道,那些不入流的商人什么狗屁都拿不出来。他们比较谨慎(或许这是我的看法)而且也挺准时,关系很多,你可以给他们打电话说我明天需要五十克阿卡普尔科极品,我要搞个惊喜派对,他们只问你在哪儿、什么时候,甚至都不提钱的事儿,当然,在这方面他们从不抱怨,他们提出要多少我们就给多少,我们也不还价,你不觉得这样的客户挺好吗?一切都来得很顺利。当然,有时,我们也难免产生分歧。主要问题在我们。我们太轻信了,谁都知道这点,有些人最好敬而远之。最后,我们的民主精神占了上风,比如每当有个聚会或者极其乏味的会议时,我们就邀请他们参加。给他们灌酒喝,请他们告诉我们更多信息,告诉我们就要吞服或者吸食的东西具体从哪儿来,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问题都很坦率,绝对没有刻意冒犯的意思,他们喝着我的酒,吃着我们的菜,但是——怎么说好呢?——显得漫不经心或者冷淡,好像既在场又不在场,好像我们是些昆虫或者他们每晚榨取乳汁的母牛,让我们觉得应该继续保持让人舒服的距离,不需要半点亲近、温暖或者感情,即使我们经常喝醉或者喝高了,有时烦了他们,强迫他们听我们的话,或者我们的意见,以及我们对他们的真实想法,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当然,我们从不把他们当真正的诗人看。更不屑说是革命者了。他们是推销员,就是这样。比如,我们尊重奥克塔维奥·帕斯,他们却极端,刻意不理睬。这是无法接受的,你觉得呢?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说了些塔马约的话,有点负面的东西,这成了一根导火线,我记不得当时的背景了,其实,我甚至都忘了在哪儿,也许在我家里,也许不在,这并不重要,只记得有人在谈论塔马约和何塞·路易斯·奎瓦斯,我们中一个赞美说何塞·路易斯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散发着坚韧、力量和勇气。还说我们能成为他的同胞和同时代的人该有多么幸运,这时利马或者贝拉诺(他们两个坐在一个角落里,我记得是这样,在一个角落里等着要钱)说奎瓦斯的勇气或者坚韧,或者力量,我忘了是指哪个了,全是骗人的,这个宣言令我们所有的人顿时一激灵,在我们中间激起一股冷冷的愤慨,但愿你能懂我的意思。我们真想把他们给活活地吃了。我是说,有时听他们说话挺有意思。这两个人简直像从外星来的。不过,他们让人觉得舒服些时,当你逐渐了解他们或者更认真地听他们讲话时,他们的那种姿态更像伤感而非别的什么,挺让人烦。他们当然不是诗人,也不是革命者。我甚至都认为他们没有性欲。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只想说他们好像对性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惟一感兴趣的是从我们手里榨出钱来),对诗歌或者政治也没有兴趣,而且他们师法的似乎是年轻“左派”诗人的陈腐范式。性确实激不起他们的兴趣,这点我可以肯定。我怎么知道的?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的,一个想跟他们中一位发生性关系的搞建筑的朋友,也许是跟贝拉诺吧。关键时刻,什么也没发生。这两个软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