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91/141页)

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其间,妈妈卖了祖父的工厂,我需要定期而且越来越频繁地跟医生们见面。妈妈每月去一趟墨西哥城。她回来后就带些小说给我,她以为我会喜欢读的墨西哥作家写的小说,包括昔日钟爱的作品或者何塞·奥古斯丁、古斯塔沃·萨因斯,甚至更年轻的作家的东西。可是有一天,我发觉自己再也读不下去了,渐渐地,这些用西班牙语写的小说就被扔在一边了。很快,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妈妈开始带着一个朋友出现了,那是一个工程师,名叫卡布雷拉,在瓜达拉亚拉一家建筑公司工作。这个工程师的妻子去世了,有两个比我还大点的孩子,住在美国东海岸。他和妈妈处得挺顺利,看上去他们好像已经住在一起了。一天晚上,妈妈和我谈起性。我告诉她,我的性生活已经完了,跟妈妈讨论了很长时间后,她哭了,拥抱着我说,我是她的小姑娘,永远不会扔下我。另外,我们几乎从不争吵。我们的生活内容主要是读书、看电视(我们从不看电影),每周去一趟洛杉矶,在那里看画廊展览、听音乐。在锡尔弗拉多,除了一对八十多岁的犹太夫妇,我们没有朋友,他们是妈妈在超市认识的,反正她这样告诉我,我每隔三四天就去看望他们一次,一般都上他们家去,妈妈说,看望他们是我们的一个责任,因为老人可能随时会遇到意外,如果其中一个突然死去,另一个可能会束手无策,我挺怀疑这个,因为老人在“二战”期间曾被关进德国一个集中营,对死亡早已司空见惯。不过,帮助他们让妈妈感到很开心,这对夫妇叫舒瓦茨先生和夫人,他们管我们叫墨西哥女士。

周末的一天,当时妈妈在墨西哥城,我去看望两位老人。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去他们家,令我惊讶的是我居然在他们家待了很长时间,我很喜欢跟他们聊天。我准备了柠檬片,舒瓦茨先生和夫人给自个倒上威士忌,他们说,以他们这个年龄,这是最好的药品。我们聊到欧洲,对那里他们了如指掌,又聊到墨西哥,他们也去过几次。但是,他们对墨西哥的概念不是错误就是浮光掠影。我记得,长谈结束后,两个老人看着我说,你显然是墨西哥人。我当然是墨西哥人,我说。而且,他俩人都挺好,我开始更频繁地去看望他们。有时,他们感觉不舒服就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在超市买些东西或者把他们的衣服带到洗衣工那儿,或者到报摊给他们买份报纸来。有时他们要《洛杉矶时报》,有时要一份本地的《锡尔弗拉多报》,有四页的篇幅,里面没有任何有趣的东西。他们喜欢勃拉姆斯,认为他既是一个梦想家,又是个理性主义者,老两口很少看电视,我却完全相反,我几乎从不听音乐,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开着电视。

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多后,舒尔茨先生就死了,妈妈和我跟舒瓦茨夫人去参加在洛杉矶犹太人公墓里举行的葬礼。我们坚持让舒瓦茨夫人坐我们的小车去,但她拒绝了,那天早晨她跟在灵车后面,独自坐一辆租来的轿车,至少妈妈和我认为那是租来的。到公墓后,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家伙,穿着一身黑衣,头脸刮得干干净净,走下车,扶着舒瓦茨夫人出来,像她的情人似的。离去时,同样的一幕又重演了:舒瓦茨夫人钻进小车,那个秃顶男子也钻进去,然后就走了,妈妈的那辆白色日产车紧跟后面。到了锡尔弗拉多,那辆轿车在舒瓦茨家门口停住,秃顶男子帮着舒瓦茨夫人下了车,然后又回到车里,很快车就开走了。舒瓦茨夫人一个人站在荒凉的人行道上。好在我们跟在她后面,妈妈说。我们停住车,向她走去。舒尔茨夫人似乎有些茫然若失,望着那辆轿车走过的街道。我们扶她回到屋里,妈妈给我们做了茶。直到此刻,舒尔茨夫人才回过神来,可是嘬了一口茶后她就推开杯子,想喝威士忌。妈妈瞧着我。她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得意的光芒。我问威士忌放在哪里,然后给她倒了一杯。加不加水呢?要纯的,亲爱的,舒瓦茨夫人说。放不放冰呢?我听到厨房里传来妈妈的声音。要纯的!舒瓦茨夫人又重复了一遍。从那以后,我们更亲近了。妈妈回墨西哥时我就整天待在舒瓦茨夫人家里,有时我甚至还会在那里过夜。尽管舒瓦茨夫人从不吃晚餐,她也会准备好一份沙拉和烤牛排给我吃。她坐在我旁边,威士忌放在手边,给我讲她年轻时在欧洲的故事,她说,那时食品是必需品又是奢侈品。我们也经常听听唱片,议论会儿本地的新闻。

在舒瓦茨夫人孀居的漫长而平静的一年里,我认识了一个锡尔弗拉多的男子,是个管道工,我跟他睡了。这经历并不愉快。管道工名叫约翰,他又想来看我。我告诉他不要来了,一次就够了。我的拒绝他还不死心,开始每天给我打电话。有一次,妈妈接的电话,他们互相责备了一阵。一星期后,妈妈和我决定去墨西哥休假。我们去了海滩,然后又回到墨西哥城。我不知道妈妈脑子里怎么想的,觉得我应该见见亚伯拉罕。一天晚上,他给我打来电话,我们约好第二天见面。这时,亚伯拉罕已经永远离开欧洲住在墨西哥城,他有间画室。他的事业似乎很顺利。画室在科约阿坎,在他住的公寓附近,吃过晚饭后,他要我去看看他最近的画作。我说不上是否喜欢。也许我对这些东西已经很冷淡。这些画布的尺寸都很大,非常像亚伯拉罕崇拜的一位加泰罗尼亚画家的作品,或者他在巴塞罗那时钦佩的一位画家,但说句公道话,这些作品中透着他自己的情感:以前是土黄色和土地色调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黄色、红色和蓝色。他还给我看了一组系列画,我更喜欢那批东西。我们又谈到钱,或者他谈到了钱,谈到比索的不稳定,谈到去加利福尼亚生活的可能性,谈到我们再也没见过的一些朋友。